去年的小年夜宴,觥筹交错。每道菜都是人间至味。但是,我蓦然发现,好像还缺了什么。愣了半晌,才想起来——缺了那位回锅肉。
外公是做回锅肉的好手,作为前炊事班的一员,他退休回家可没忘一手好厨艺。我一直记得我小时候不爱吃饭,但是只要一回外婆家外公就永远没忘做这道他的拿手菜,所以他总是笑着说:“你妈说你不爱吃饭,没想到换一个人做饭就会大快朵颐了。”我总是匆忙一笑,然后继续狼吞虎咽。
外公的回锅肉总归有秘方。金黄的土豆与上好的五花肉同煮,然后又大火加汁,逼出肉内的猪油香,渗透进土豆里。起锅,粘稠的棕中带黄的酱汁上静静地躺着两位主料,两种棕黄色一深一浅,富有层次感,十分耐看。土豆香柔软糯,淀粉在嘴里荡起阵阵来自土地的香味,酱汁微带咸香,入口即化,暖透心间。那肉也好生了得,原本有肥有瘦的五花肉中肥肉的脂肪已经荡然无存,没有一丝油腻,瘦肉肌理层次丰富,恰到好处的火候使它没有任何咬不动的可能。吃完一碗后,留下的酱汁拌进饭里,瞬间又将食欲提升了一个档次。把那整盘菜统统吃光也在所不辞,更何况那整晚拌满了酱汁的饭?这碗回锅肉,可口美味,正如外公的怀抱和他那浓浓的爱。
但是,时光如白驹过隙,我在慢慢长大,家中却突发大故。外公的青光眼手术失败,不但没有治好,反而使其再也看不见光明。外公变了,在黑暗的世界里他封闭了自己,几乎不想与任何人交谈;每次归外婆家,没有外公的主力,外婆的汤汤水水总好像缺了点什么。那双可以精确控制火候、煲汤时可以拿着象棋追在我后面教我当头炮马起跳的人已是不在,外公的世界再无三尺灶台与葱姜蒜,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暗。我也渐渐地多了学习压力,与外公外婆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
年宴上,外公被案置在灶台前。他好像又恢复了当时统帅三军的气势,指挥着母亲、外婆、姨妈、舅妈与在一旁切切菜递递蒜的我。我惊诧于过了近乎七年,他依然记得所有他会的菜的完整配方,有时他默不作声地在板凳上听着听着评书他也能突然大喊一声什么鱼要揭盖啦,汤炖够时候了。他好像又在做菜,而我们,便是他的双眼。这是今年,他主动请缨做指挥。他果然有当年风范。
菜一盘一盘的端上来了。我亲手给外公夹了一筷子回锅肉,他先是一愣,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很香”,外公说,“与我当年给你做的一样香。是从前回锅肉的味道。”
我眼前浮现出两道身影,一个是外公在阳光下在灶旁摸着我的脸蛋,一个是我们一筷子一筷子地给外公夹菜。它们渐渐重合。
外公,我想,你为我做的菜够多了。
现在,是时候为你做一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