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还没有调去市里工作,我们一家还只是住在河南内地一座略显贫瘠的小县城里。最开始的时候,家里经济条件不是很好,小学三年级以前,我们都住在老城区老街一处租来的老宅子里。而我今天想说的,就是我在老宅子住时,深植脑海的一些常年难忘的旧事。
我们的房子类似于四合院,房门在深深的胡同尽头,门是木头的,一进门,是用青石砖板堆的下水道口,其下有水道直通街外。平日里,只要将废水倒到水道旁,浊水便伴随着叮叮咚咚的响声自然流出。因常年使用,加之木门上高高的门楣遮挡,太阳难以直射,故长满了青苔,有时可见潮虫、蚂蚁与其他不知名小虫徘徊左右。
如果我们是一个大家族的话,下水道后面的石墙,就可以称其为照壁了。与照壁不同的是,我家的石墙上,无图案文字,仅为土砖堆砌,一边连着墙院,一边通人。
照壁后,是高出地面一小腿距离的宽大平台,平台亦为青石砖垒起,但十分平坦宽阔。在那个没有电脑,电视也只有一个频道的时代,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台子上堆沙子、捉虫子,最喜拿着塑料杯,在地上倒扣出一个个土柱。
平台上种着一石榴树, 不是很高,却枝繁叶茂。老宅中花草树木很多,有一株石榴树、三株无花果树,前院两株,后院两株。树上并无鸟巢、蜂窝,或是嫌树太低没有安全感,又或是屋檐下更宜于遮风挡雨。
每到春夏之际,雨水繁多,暗青色的天空,豆子大的雨点,燕子低鸣,雷电骤现。我时时能突然回想起这样一幅画面:雨中的春日,我站在石台北面厨房的房檐下,看着母亲从石台正对着的主卧中推帘而出,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台阶,画面至此戛然而止。但就如言有尽而意无穷一般,画面前后发生了什么,我都记不得了。但我记得那日烟雨炊烟,记得那日瓢泼大雨,记得那日豆青色的天。多年以后,我从电视上看过了各种各样的景色宣传片,才知道原来这样一座贫瘠的小县,也会美如江南。
我家门前的胡同,两边高,而中间略低,而我家房宅又高于大街,于是每到雨大如洪的季节,门前胡同自然而然便如一条小溪般流淌。每到此时,我总爱蹲在门楣下看呀看。内地的县里,自是没有什么小溪流的,于是这一胡同流水,便好似最广阔的河。我每次必会用纸折一只小船,亲手放入水中,轻轻推送。我希望它越漂越远,但总是天负人愿,不出几步,便被雨水击落、沉底、顺水远去。
房子说是租来的,但其实我们并未交过房租。据父亲说,上一户租客在这租房子时,家里孩子不老实,总是去主人家住的房间里胡闹,就被房主爷爷赶走了,而姐姐从小听话懂事,于是我们家得以在那住了很多年。
我从未见过房主爷爷,对他仅有的一些了解,也只是从父亲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据父亲说,房主爷爷是一个传统的中国老人,每天早上五点准时起床,在院子里"抱气”,因我从未亲眼见过,所以我猜类似于太极拳吧!
我问父亲:“起那么早抱气,有什么用呢?”父亲笑着跟我说:“老头子可是活了90多岁呢。”于是我对房主爷爷更是好奇。可惜在我出生之前,房主爷爷便去世了,因此从未亲眼得见。
在我只是模糊记事的那些年,房主爷爷的几个孩子还会在每年祭日前后回来看看,大抵应是夏日。每至那时,便是我们家除重大节日外最热闹的日子。在前院拼一大桌,煮一大锅饭,买几个好菜,晚上,院里没灯,只有厨房门口一个旧式电灯泡散发着黄黄的光。房主爷爷几个孩子都在郑州工作,经济富裕、为人和善,除祭日外极少回家。念我家经济不很宽松,数年间也对房主爷爷多有照抚,只说是让我们帮忙看房子,不肯收我家租金,这使父母甚是感动。而他们一年也只不过是回来一次罢了,便可想而知那日的隆重。
我对他们的样貌、名字全无概念,只记得好像是三男两女。晚上吃罢饭,男子们大多走了,连夜回家,而两女咋留宿一夜。每当这时,我便格外开心,因为她们会打开我一年只能进一次的神秘大门。
那是房主爷爷健在时住的屋子,正对前院,门口有三阶台阶使其高于地面。按正统意义上说,这才是一个院的正房。房门虽破旧,但内有乾坤,一进屋,便能看到正面的香案,其上还供了一 尊佛。房主爷爷的两个女儿———我一直称其为姑姑,都是信佛的,每年回来,都会手拿念珠跪坐于蒲团上诵经,屋内家具均为木质,古色古香,香案西面才为睡人的内室,一如电视中古代讲究人家的房间一样。
夏日炎热,家中又无电扇空调等物,我和母亲便总坐在石榴树下纳凉。我躺在母亲腿上,一抬头,便是满树枝丫。我是极爱吃一种名为满口香的脆皮花生的,但满口香又被炒得极辣,因此母亲便将满口香先嚼一嚼,消去其中辣味,再喂于我吃。若现在母亲如此,我是绝不会吃的,但小时,却不觉有何不妥,也嚼得津津有味。
我的母亲只是初中毕业,算不得有文化,但她却用充沛的母爱,滋润了我的全部童年。那时候,母亲总爱跟我说:“现在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买什么,还喂你吃,不知道等以后妈老了,说想吃包子什么的,俺儿能不能去给妈妈买,还是嫌妈老了,不管我了。”又或是说:“你看那老燕子,天天就是这样喂小燕子的,但小燕子长大了就都飞走了,都离开老燕子了。”那时小,不懂其中深意。但现在我年方十八,便离母亲而去,再难时时陪在母亲身旁,也难去为母亲买其愿吃之食物。唯平日里,或往床上一卧,或午间吃饭时,忽又想起少年之事,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