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入了七月,耳边蝉鸣声声像稻草堆挟入焰火般,燃烧不绝。我喝口凉水,翻开了何溪的资料。
何溪是本市一家企业的HR,她的情人是私人诊所的医生,所谓情人。这女人是老许安排给我的监视对象。
屏幕里女人着条松松散散的吊带裙正倚着门吞云吐雾,她抽起烟来相当老练,鸦睫垂着双眼眯起,轻蔑又美艳,红唇吐出的白烟缭绕着模糊脸的轮廓,她在等她的情人宋舟从走廊的一端走来。何溪掐灭烟头抬手拽上宋舟的领带,凑上头去轻轻舔过他的耳垂。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地将她的脸掰过来,低下头去吻她殷红唇瓣,动作间吊带下滑至手臂,露出大片白嫩的肌肤被空气轻吻,美人骨如山峦耸立。老许调的摄像头只看得见走廊,我对看不见后续极为不满。门关上之前,我听见宋舟说:“下次别抽烟了,我不喜欢。”何溪咯咯笑两声。
宋舟是局里最近在查的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
老许走过来敲敲我面前的屏幕,表示已找到确凿证据,要收网了。
二
我跟在队伍最末的位置,老许敲敲门,听得屋内传来一声咒骂,有人过来开了门。宋舟淡定得很,被铐上手铐时还朝我笑笑。我想了想,还是踏入了这个房间,见一见我单方面相处了两个月的女人,虽然一会她会被带回去做笔录。何溪坐在床头吸烟,纤手夹着细长的爱喜。
何溪对我笑笑,两眼弯弯水波荡漾:“小警察?”
“你知道他杀了很多人吗?”我问。
她闭着眼,有些烦躁地开口:“不知道。”
我张口,还想问些什么,女人吸着薄荷烟,移开了目光。我转身,她望着的是一口钟,指针颤悠悠走着。我清清嗓子,忽然脖间一凉。我低头,女人白皙的手抚着我的脖颈,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一截白玉样的藕臂紧贴在我的身上。她冲我笑笑,眼底一片清澈——委实说我从没在一个成熟女人眼里见过这种光景。她松开手,起身坐在坐在梳妆台上,挑出一支口红对着圆镜仔细涂上。
“张爱玲说,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那么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三
房东报警时声音颤颤巍巍,听得出来其中惊愕:“今天晚上,她下班以后,我让我老婆去跟她谈谈房租的事,她上个月说要搬了,现在也没动静,结果我老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刚刚听见她大叫的,拿了钥匙下去开门,结果反锁了……”
我们赶到的时候,门已开了,门外散了一地东西。房东就躺在这堆化妆品和衣服上,他胸口插把水果刀,伤口不住滴血。他老婆躺在门口,女人踩着双黑色的高跟鞋,她踢着这身体的头部,想要把她踢出门外。
何溪抬头,看着我们诡异笑起来,她明明笑得很好看,我也一度很喜欢这笑容,可这时我想求求她不要再笑了。她发疯似的冲到厨房,打开抽屉,跪在地上翻找着东西。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清楚地听见她说:“别再找我了,求你。”她翻找的手忽然一顿,自顾自地笑笑:“嘘——我可一直在哦,还有你大一的小学弟,带你去新小区的中介,你三个月前请的保姆……”
站在后面的小吴扯了扯我的袖子,声音颤抖着问我:“她在干什么?”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何溪站起身,她在料理台上放下一个白色的药品,我隐约看见上面写着:艾司******仑。老许冲上去按住她,何溪挣扎着,一头黑色卷发弄得凌乱,她高声尖叫:“别碰我!宋舟呢,宋舟呢!”
老许压得更低,额上似乎爆出青筋:“他畏罪自杀了。”
何溪整个人软瘫下去,老许的手微微放松,倏忽间她不知从哪抓来的刀往老许心口直直扎去。老许低声骂了一句,快速抓住女人的手腕。她扭了扭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小吴上前,替她带上手铐。
四
“为什么杀他?”我用笔敲了敲资料里第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个男孩,是何溪同一大学的大一新生。
何溪安稳地坐在一端,面色惨白,精致的妆容也花了:“他撕破了我的衣服,我被弄脏了。”
“他呢?”我指了指照片里的中年男人。
“他用我被玷污的视频威胁我,拿走了我的二十万。”
“你的保姆呢,为什么杀她?”
何溪舔舔有些发干的唇瓣,嘴角牵强勾起:“她勾引宋舟,弄坏了我的东西,偷走了我的钱。”
“宋舟是你的心理医生。”我凝视她双眼,眼里清波潋潋,羞涩又明朗。
她有点激动,细细观察,发现她面色泛红耳根红晕染开:“他是我爱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为她开脱,倏然,她一阵笑:“求你们啦,快点把我弄死。我太脏了,我不该活这么久。”
我记起老许从她的垃圾桶里翻出的那本皱巴巴的病历,但我还是不太想得通宋舟为什么出现在每个案发现场,为什么代替何溪。
正是七月,热得燥人。何溪走了,她说她找不到艾司******仑了,她也找不到宋舟了,她正奔向七月刑场。
五
巴金在《家》中,写梅死去时:一些哭声,一些话,一些眼泪,就把这个可爱的年轻的生命埋葬了。
一些无知,一些欺凌,一些欺骗,就把这个可爱的年轻的生命埋葬了。
何溪行走地太过匆忙,我看见她的伤,我想她就站在七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