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冬天,在翼城县桥上镇东白驹村,一个狼藉的农家小院里,年仅六岁的小女孩抱着她的妹妹,一边轻轻地摇,一边念叨着:“娃娃乖,娃娃乖,娃娃乖了给买糖。”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偏偏小女孩的妹妹又发高烧了。爸爸被日本人抓走了,后妈前两天又把家里的粮食,值钱的东西全都搬走了。姐妹两个又冷又饿,没办法,小女孩只好把洒在地上的那点小米一粒一粒地捡起来。但奈何米太少,只添了两碗水,那粥还是清得好似水一般。小女孩自己喝了一碗,又喂自己的妹妹,妹妹却只喝了两三口,便再也不喝了。
天渐渐黑了,村子里的人家本来就少,这阵子又逃走了一些,剩下多是些老弱病残。或者不敢点灯,或者没有点灯的油。整个村子静得好像没有人烟,只能听到西北风呼呼地吹着,时不时夹杂几声不知哪里传来的狗吠声。
屋外那如刀一般的寒风,在天空中盘旋着,集结着,然后毫不留情地冲向大地,仿佛要吹干那老树,吹裂那瓦。那寒风,如鬼魅一般,无孔不入,吹破了村民的窗户纸,把窗户,把门打得嗒嗒响,然后使劲地灌进了那破败的民房内。
小女孩实在冷得受不了,她把炕上那床棉被裹在了身上,怀里的妹妹呼吸越来越弱,小女孩想是妹妹冷得,便赶紧拨了拨炉子里的火。
那破烂的,已经露出棉絮的被子怎么能挡住这严寒的夜晚,可是也别无他法,此时家里也就剩这一床被子了。前半夜,炉子里的柴火还冒着火星儿,渐渐的,炉子里越来越暗,最后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之中,只有那淡淡的月光照在那个小婴儿脸上。再然后,炉子凉了,小女孩怀里的女婴也凉了。
天亮的时候,小女孩把已经僵硬的妹妹放在了炕上,又用露出棉花的破被子盖住了,这才出了门,她要去隆化镇找爸爸。
对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来说,那是一段很远很远的路程,她一路小跑着,摔了好几跤,从早上一直走到了中午,这才到了日本人的驻地。
那门口站着两个日本兵,穿着土黄色的衣服,一看到有个小女孩,便笑嘻嘻嘻地从口袋里掏糖,还不住地逗小女孩,小女孩痴痴地看着那长长的枪,明晃晃的刺刀耀得她睁不开眼。
“我找我爸爸,他是个裁缝。”小女孩说。
等小女孩见了他爸爸,眼睛立马就红了,一边哭一边说:“妹妹死了……我给她喂米粥她也不吃……她这两天浑身烫得厉害……”
“你后娘呢?”那个裁缝问小女孩。
小女孩的亲娘三个月前难产死了,裁缝又找了个女人。
小女孩说:“你被抓走没两天我后娘就走了,把家里粮食都扛走了,也不管我和妹妹了。”
“别瞎说!我不是被抓走的!”裁缝吓得心惊肉路,赶忙看了看四周,幸好身边的几个日本人都不懂中文。
这个小女孩便是我的奶奶,后来她不止一次给我念叨那往事:“我当时才五六岁啊,我知道个啥?我那可怜的小妹妹,就在怀里慢慢凉了,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日本人开始杀老百姓了,抓共产党,抓游击队员,经常进村扫荡。我们一听见枪响,就往后山里跑,牵牛的,挑担的,大半夜啥也看不见,躲在山里,又冷又饿,谁也不敢说话……后来日本人投降了,撤走的时候,那个什么军官在城内村的城门楼子上一坐,拉二胡,怪凄凉的……谁让他们太坏了呢?我就心疼我那才一岁的小妹妹,她是被活活饿死的呀……”
奶奶说着这七十年前的伤心事,开始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