曩昔

曩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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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有时又是空虚不定的，是斑驳交错的。它使我对故乡和童年的追溯，物已非，人不在，已经失去根基。它如同漂浮在大海上不能回航的废弃大船，熙攘华丽，但只能逐渐下沉。直至无从寻觅。仿佛一个人记得他自己家里的门牌号，但那个家已经拆毁。 　
他所拥有的，只是一种真实记忆的虚空。 　
  　 　 　 　 　 　 　 　 　 　   ——选自励婕《素年锦时》 　
　
　
-始- 　
这是你所给予我的爱与勇气。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想要追溯往昔的烙印，却很容易处在一种脱力状态，它们于我的存在厚重而具有威慑力，有人说，“日光是永恒的，就像爱一样。”“是的，永恒的”就比如说，我亲爱的祖母你也是永恒，你也是隽永，你粗糙的皮肤下的流动的血脉永远是热的。 　
“但始终有一些东西还会在那里，就如刻入碑上的字。” 　
“那是永恒的。” 　
　
　
　
-壹- 　
旧地故人何在。 　
对于故乡的最大的印象是船，很多很多条船，各式各样的船，乌篷船，小帆船，竹排，你也可以从这个点联想到故乡的构造，水，都是水，南方的水乡不是浪得虚名，水的存在与流动是最常见最标致的景色之一。我来的时候不过两岁，之后祖母很多次和我说起那个画面：我穿着粉红色的小棉袄，套着一顶大人的军帽，长长的帽檐盖过了我的颈项，一直在乐呵呵的傻笑，口水浸湿了棉袄前的肚兜。因为模样可爱十分讨人喜欢，船夫，或者是一起的旅人，看到我都情不自禁地掐一把我的脸蛋，祖母说，也行就是从那开始，我脸上有两团一直褪不去的红晕。 　
祖母是撑船的。 　
那时候最喜欢在傍晚的时候，拿着祖母中午炒的剩下的炒饭端着小凳子坐在门榄前慢慢的吃，等祖母的身影出现。邻里很喜欢过来与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搭话，“囡囡，在等阿姆回家啊？”我会类似于游神的习惯性点头，眼睛依然向着河的方向，等着祖母出现，等着祖母带着新鲜的玩意或者是零食出现。大人们会用梧桐叶一样的手掌和蔼的摸摸我头，然后走开。 　
祖母常常会在我等的焦急准备起身的时候不偏不倚的从河岸上来，手里或者是口袋里一定是会揣着我们小孩子感兴趣的玩意：玻璃球，会走路的小鸭子，或者是一块带有祖母温度的杏仁糕，用绿线包扎的肉粽子，无论是一粒糖还是一块饼干，都会让我一整个带有期待色彩的晚上鲜艳起来。祖母常年的水上生活，却总是不会忘了我，用粮食跟人家换点小玩意，来博取我的欢欣。 　
原来从那个时候我也会等待了呀。 　
　
　
一别故乡十几年，再回家乡。坟上已经长出了青苔和杂草，碑上的字迹浅了很多。 　
我们都不得不向时间低头。 　
　
　
　
-贰- 　
披上凤冠霞衣，大红的幔布扯开一口折子戏。 　
　
母亲很小的时候就跟我说，祖母是个传奇人物。 　
说完这句之后，我记得母亲突然放低了声音，用几近呢喃的口吻告诉我一个轮廓并不分明的故事：祖母是个倔强的人，年轻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很风趣很有才华的男人，那时的祖母也是一个满腹诗书的才女，刚过及笄之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祖父母正值烽火连三月之年，祖父毅然投靠军队，与祖母泪别。嗯，是很像言情小说的桥段。等啊等，祖母过了桃李，过了花信，战争早已经结束，而故人却已不见。 　
这时前线回来的乡邻带来了一个消息：祖父因为功勋显赫，在前线得到上级重用，与上级之女结交两性之好。自此飞鸿腾达，不准备重归故里了。可怜的祖母等了他九年呢。那时他的骨肉已经七岁，也就是，你的父亲。母亲小心翼翼的一段话在我的脑海里起起落落，虽然婚姻在我还未发育完全的脑子里不懂是什么概念，却倏忽想起了电视里凄凄惨惨戚戚的李清照独守空房，心里对祖母竟有了“怜惜”之情存在。 　
　
　
祖母是个强硬的人，像很多痴情的种子一样与家庭断了关系，独自抚养父亲。以撑船做营生，一撑就是几十年。撑过了年华，又撑过了一生。 　
父亲告诉我，其实祖母以前是唱戏的。抹上脂粉扮上装头，纤细的声音依依呀呀，红色水袖轻摇，赢得满场喝彩。父亲还告诉我，祖母是很留恋这样的生活的，生活在众人的视线里，生活在掌声和别人的赞许里，可是祖父强硬的不允许，祖父说，“我的女人整天给别人瞧，我不喜欢！” 　
祖母就再也没去过了，哪怕看也没有。 　
多少次路过唱戏的院子，她都走的匆匆，她不说，我也不说，但我们都知道，她是在怕留恋，抑或者怕面对以前的记忆。 　
　
-叁- 　
栖息之地，盛开的是记忆。 　
当人们忘了多少年前的荒唐爱情，当人们忘了祖母的传奇故事。 　
时间给祖母留下的一堆骨头。它们在显赫的西风下显得单薄苍凉。冷清坟前故人泪，我和父亲站在坟前，相对无言。眼泪却止不住的掉下来，为了祖母一生的辛酸，为了心中的愧疚。 　
　
　
祖母死在了船上。她撑了一生的船上。 　
她在风烛残年之时感觉到了体力的不支，那时我已经被父母接回了大城市，多次来书信希望我和父母再回去，却被一拖再拖，直到拖到故人故去。 　
听人说，她死的时候面容发青，听人说，她死的时候一直在念，谷生，谷生，我那个从未谋面的祖父的名字，听人说，她死的时候悄无声息…… 　
这些，都只能听说了。 　
　
祖母的葬礼上父亲站在门口，迟迟的才进来，他和母亲照面，默契的叹了一口气。说，他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吧。他是她惦记了一生的记忆。 　
那么你，会不会成为我，空虚不定的，斑驳交错的记忆的一部分？ 　
　
　
　
这玩意首发ZMZ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