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岁以上老人免费

　　
　
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

但几乎所有路人的目光都被那辆黑色的车子给吸引，毕竟在这样一个看起来穷酸的小巷里，这辆车子显得格外的华贵。
那车就径直停到了那家面馆门口，这条街附近的人都知道，这面馆可是老字号，一直住这里的人从来的时候它就在这儿了，别的店面换了一家又一家，仿佛只有这面馆一直在这里一样，它就是这条街的标志一样。

那个男人从车上走下来，怀中抱着一个盒子，“来两碗牛肉面。”那男人吩咐道，店员忙走进厨房里吩咐，然后又一脸惶恐的问着还需要什么，这男人的穿着肯定不是这条街是人，但是怎么会来这里呢。店员背过身去，偷偷地打量着那个男人。

男人温柔的看着对面的盒子，大口大口的吃着面，还自言自语的说：“你也吃……”
当那个店员终于看清了那个盒子时不禁大惊失色。
她的爷爷刚刚去世，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个盒子，应该是，

骨灰盒。


1
清香的面条味道轻盈的飘到了毛豆子的鼻尖上，毛豆子贪婪的嗅了嗅这味道，手里的空瓶子也不禁握紧了几分，目光随着这香味飘去，果然是那家面馆，这是毛豆子第45次经过这里，第45次闻到这里的面香味儿以及香喷喷的羊肉串的味道。
暗自吞了吞口水，细瘦的小腿迈着小碎步向面馆走去。

那店员打量着毛豆子，目光好像X光一样要将毛豆子看透，她的目光看的毛豆子心里发毛，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是那个收废品的儿子，他……他今天有事，让我来收，这里又空瓶子吗……”
“喏，都在那个角落里呢，自己拿吧。”那店员颇为同情的看了看瘦弱的毛豆子，又拿着她的菜单去招呼客人了。
毛豆子乖巧的说了声谢谢，又一个个捡起角落里的空瓶子，装进破破烂烂的麻袋，那食物的味道越来越浓，而毛豆子肚子里的空城计也越来越响，目光不禁渴求的看向了旁边客人桌上的一碗面条。
“妈在家做了饭……”他暗自想，抬起了头，却迎上了江小夏的目光，他慌张的向后躲了躲，江小夏是班里最漂亮最有同情心的女孩子了，永远穿着漂亮的公主裙，不过她怎么在这里，印象中像江小夏这样的女孩子都应该在那种香香甜甜装潢洋气里的奶茶店里啊。
毛豆子躲在角落里，飞快的拿起麻袋跑掉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江小夏知道自己收废品。


2

妈妈将再三热过的菜端到了毛豆子面前，急急忙忙的说：“我走了，去上工了，再不去就该扣钱了，你爸回来告诉你爸你奶奶的病有个姓李的医生要接。”
毛豆子咿咿呀呀的点了头，看着妈妈的背影，心里莫名的苦涩。
毛豆子的家不在这座繁华的大城市，在一个山里的农村，毛豆子家有个大院子，里面种满了蔬菜，还有妈妈喜欢的小雏菊，村里有一条清清的河流，水流凉丝丝的很舒服，暖暖的太阳快要把毛豆子给融化了，还有那头小绵羊，总喜欢让毛豆子骑在它身上，软软的毛坐在上面很舒服。

可是城里来的三舅骗了憨厚的爸爸，把家里所有的积蓄全部骗走了，坏事又接连不断，家里养的鸡得了鸡瘟，死的鸡毛都不剩，奶奶又患了病，无奈下一家人卖掉了房子搬去了城里。
他们自然是住不起大房子的，但有一条小街，四周都是贫穷人家暂居的小房，毛豆子至今都记得，那天他们到那条小街的时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昏暗的路灯努力的散发微弱的光，那一双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他们，显得更加可怕。
从此，毛豆子一家就住在了这个30平米的小房子里，昏暗的灯光，狭小的空间，以及一家人苦兮兮的脸。

3

毛豆子躲在面馆的橱窗外，看着那块大牌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去的，就在那个“本店牛羊肉假一赔一万”的旁边，自己竟然没有发现，

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70岁以上老人免费”

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像是得了一件礼物一样，欢喜的不得了。
“店长叔叔，那个70岁以上老人免费，是真的吗？毛豆子看着这个格子高高瘦瘦的店主
店主蹲下来，看着这个矮自己几头的小朋友，“当然是真的啊”

“那70岁算不算啊？”毛豆子扑闪着难以掩饰的兴奋目光。

店主歪着头，打量了一下这个小男孩，点了点头，“当然算啊。”

“真的吗？那么店主你可真是一个大好人，你看那个牌子上写着70岁以上老人免费，肯定没有70岁，但是你还跟我说有70岁，不过我奶奶年纪很大，虽然得了病，但是一定可以达到标准的，嗯，谢谢您！”
毛豆子激动的跑了出去，几乎手足舞蹈，他非常想吃一碗面，他想知道大城市的面条到底是什么味道，是不是和以前村里的张奶奶做的味道一样的，还可以回去跟二虎他们炫耀一下，告诉他们城里的面条是什么味道的

4

“奶奶，”毛豆子笑嘻嘻的靠近了病床上的老人，老人虚弱的抬起一只手，刚做完手术的她只能尽力做到这个动作，毛豆子忙不迭的我上了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奶奶，你几岁了啊？”
奶奶也笑着看着毛豆子，虽然笑容很吃力，但是却格外的灿烂，她喜欢她的孙儿笑，因为这里的护士都是一个样，冷冰冰的表情，而自己的家人全都是愁眉苦脸，这里的一切就没有令人开心的，只有毛豆子，笑的温暖的像村里的太阳，城里的太阳没有温度，她不喜欢。

“奶奶我啊，年纪大啦，”奶奶嘴角勾起了弧度，“我68啦。”
毛豆子听了嘻嘻笑道：“那奶奶，两年以后，我带你去吃一顿好的好不好啊？”
奶奶听了，又摸了摸毛豆子的头，“好啊，我们毛豆子出息了，要带奶奶去吃好的，好啊，奶奶等着你啊。”

“那奶奶，你也不能食言，你要健康的活着哦，我要带你去吃好的，你可要等着毛豆子哦，毛豆子长大了，要挣好多好多钱，带奶奶去吃更好的，还有爸爸妈妈……”

“奶奶不骗人。”“那拉钩吧。”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5

毛豆子盘算着日子，仿佛每一天都过得格外的漫长，两年，就是两个360天，就是720天，每天撕一张日历就是离去面馆吃面的日子近了一步。

去那家面馆吃面，对于毛豆子，确实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他见过母亲每天骑着三轮车去市场买菜，风里来雨里去，扯着嗓门跟人家讲价钱的模样；他也见过父亲去工地上搬砖大汗淋漓在骄阳似火或是寒风刺骨的日子，见过父亲收废品时别人投来鄙夷的目光，也见过父母亲想办法凑齐奶奶的手术费去向人家借钱而遭到的冷眼。
他太渴望了，可以在那个夏天开着凉风冬天开着暖风的位子上坐一会，可以去吃一顿好饭，哪怕是一碗面条。
这些，像江小夏那样的人是永远不懂的。

这是毛豆子第62次去这个面馆，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70岁以上老人免费的牌子上，仿佛是在沙漠中的人渴望得到一壶水一样。
他也看到了江小夏，但是江小夏没有看见他。
江小夏还是那么的漂亮，还是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记得那天学校运动会，男生都看不起穷酸样瘦瘦的毛豆子，但是江小夏冲他笑，给他喊加油，在他大汗淋漓的跑完结束时给他系上了松开的鞋带，他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江小夏，她的裙子碰到了他的腿，她的裙子真舒服，滑滑的，丝绸一样的感觉，虽然他从未摸过丝绸，那一刻，他觉得江小夏是世界上最最可爱的女生了。

他在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他看见了江小夏泪眼婆娑的看着忙碌的店主，还有从面馆门口冲进来气急败坏的女人，那是江小夏的妈妈，她真的很漂亮，江小夏应该是遗传了她妈妈的长相吧，不似她爸爸，是个胖胖的，但是很有钱的大老板，江小夏的妈妈一直应该是优雅的，今天却没有应有的举止。

“死妮子，你又来这儿了！”“我为什么不能来！”
毛豆子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看到江小夏哭的像个泪人儿，被她妈妈强行拉走了，他还听见了，江小夏用生平最大的声音，那个江小夏完全不是平时优雅声音细细软软的江小夏了，他听见她向那个忙碌的身影喊：


“爸爸-----”


从此毛豆子再也没有见过江小夏。



6

今天是第719天，即使店主叔叔一再邀请毛豆子来免费吃一顿，但是都被毛豆子拒绝了，因为做人要讲信用，说了两年就是两年，不能多也不能少，店主叔叔，是毛豆子来这里三年最喜欢的人。

奶奶的病情也越来越差了，但是她见到了毛豆子，哪怕再虚弱，也会吃力的微笑，她的这个孙子，喜欢笑，随了她。
奶奶执意不住院，原因是住院太贵了，而且她说，自己日子不多了，不要在浪费钱了，也不想在自己最后的日子就看着这个冷冰冰的医院，她说，她要回家。

“奶奶啊，明天，您就70岁啦！”毛豆子兴奋的说，“是啊，”奶奶躺在床上看着毛豆子，觉得他又高了不少，却又瘦了。
“奶奶，你记得不，明天我带你去吃好的，你可要好好吃饭吃药，配合治疗， 明天给你庆祝七十岁大寿啊！”
“好啊，好啊，我们毛豆子要带奶奶去好的咯！”


今天放了学，毛豆子就迫不及待的跑出去，奔向那个面馆，“我奶奶七十岁了，可以在这里免费吃了吧？”说着将奶奶的身份证给了店员
店员面无表情的指了指牌子：“70岁以上。”
毛豆子快急哭了：“可是……你们店长说可以，叫你们店长来啊……”
“我们店长有事，不来了。”
“那你有他电话吗？’
“没有。”



毛豆子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阳光剧烈的仿佛要将人吞噬，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在那片阴影里砸下了几颗水珠。


“豆子啊，豆子啊！”隔壁的胖阿姨急急忙忙的向毛豆子跑过来，肥胖的脸上沁上了细密的汗珠，绿豆大的眼睛使劲的睁开，显得格外的可笑，“都找你呢，你瞎跑什么，你……你……”
她上气不接下气，“咋啦？”



“你快去吧，你奶奶不行啦，就剩一口气等你呐！”



7

今天的太阳是毛豆子在来城里的三年里最大最刺眼的一次。

“奶奶对不起，没能让您吃上好的。”
毛豆子的心，仿佛有一双手在撕扯着，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

奶奶微笑着，微笑着，

太阳就突然暖起来了，就像村里的太阳似的，暖洋洋的，把毛豆子的心都暖的酥了，毛豆子想起了村里的那条河，潺潺的淌过，凉丝丝的，二虎他们总喜欢将水泼到毛豆子的脸上，他也泼到二虎的脸上，然后妈妈在后面喊着：

“回家吃饭啦----”




8

这是毛豆子最后一次，在橱窗外注视那块牌子，上面用粗大的字体写着




70岁以上老人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