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蛋会经常性地伤害别人,从不同角度,不同立场,把你给弄得遍体鳞伤。好人则不然——至少在旁人眼中则不然的时候,善良是他们唯一的标配。记得淘宝店就有这么一个标配,在买手机或者电脑的时候,立刻购买的上方会有选择。标配,就是随便给你根线,然后再加个充电器就算完了。人如果会有标配,怎么也轮不到善良的头上,那样的话,不会活过十八岁的,因为早在这个时候以前,就该被弄死了。
阿续一开始以为上面前两句是人生箴言,但是无数次地被欺负被打压却让他悟出了与之相反的道理——根本没有真正的好人。但也是在他大彻大悟之后,他姐姐才死的,阿续恨死了凶手。
自此,他以后的世俗观念里只有两个看人的是非观——坏人,然后,凶手。
阿续没有父母,他姐姐长他十岁,从他记事起,就和姐姐住在福利院里。长大后姐弟俩各自有了各自的工作,于是分隔两地,彼此见面甚少。最后一次相会,只有五秒,那次阿续正在自己工作的便利店里摆弄货物,一抬头,看见玻璃窗外的姐姐,还没来及把嘴唇上的弧度勾起,脸部肌肉就僵硬地被冻住了一般。
姐姐的头上穿了个洞,凶手当街行凶,大胆而张狂。当时,街上的人群立刻就爆发出了一阵胜过一阵的尖叫,路口对面的姐姐很不好看地倒在地上,鲜血滋滋地往外喷着,像是被吹鼓的气球,喷出里面的凉水。
不只大胆而张狂这一点,凶手还是个很有个性的人。被警察问做为什么在街上持枪杀人的时候。凶手竟然一脸羞涩地答道,只是想要尝试一下杀人的滋味,听说和做爱差不多,很刺激很爽。阿续想立马把凶手的头摘下来塞到他的裤裆里,让他看看这样是不是也很刺激很爽。
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阿续为了生活也不得不继续在便利店里工作,只不过,他以后再见到陌生的脸,总会胡乱猜测——这个人是不是个逃犯,杀了人以后然后躲到这里来,看他那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心里应该藏了很多肮脏的秘密吧。
一年尽头,便利店的老板发年终奖,老板给阿续的红包比其他人足足厚了一倍,并告诉他这是他这一年辛苦工作地奖励。阿续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那天他罕有地参与了同事们的聚会,在聚会上,他喝得一塌糊涂,醉得不省人事。
醒来时女老板躺在他旁边,笑着说昨天的红包还满意吗,他这才明白世上的事情没有偶然,也不存在所谓的幸运。他起身,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身体以及宾馆贴满墙纸的墙壁,花花绿绿,竞哑口无言。然而女老板此时正嘤嘤而笑,对阿续说,以后,叫我小白就好。倒真的挺白,床单是这样,连他的脑中,现在也全然被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充斥着。
像个狗的名字,直到迈进婚姻的殿堂,阿续都还在想。
有时会有过完一生的错觉,结婚生子,黑发人送走黑发人,生死——不管分开还是连在一起,阿续都经历过,或者说,正在参与着。
儿子五岁那年,幼稚园把阿续找去,说孩子打伤了别人,让他快点来。阿续从办公室离身,坐上已经买了三四年的老牌轿车,心中焦急万分。到了之后才发现,对方的孩子身上什么也没有,自己的孩子的脸倒被指甲挠得鲜血淋淋,眼睛还肿了一圈,一张画仿佛加入了不合时宜的颜料。
阿续质问对方,对方却拿出身份压他,什么地方的什么书记,头衔很厉害,他意外地不知所措。事情不了了之,只不过儿子委屈的样子,让他心疼得不行。他决定要做个复仇者,无非是坏人凶手罢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都是一样。
计划必须定在一个黑夜,这天应该来接书记孩子的司机临时有事耽搁在了路上,孩子等不下去,独自一人踏上回家的路程,阿续躲在暗处,拿出砖头,趁着空无一人,直接拍向了孩子的后脑勺。如此,自家孩子大仇得报,阿续也能很快逃走。
似是天衣无缝,没有破绽,就等实施。
事情永远不像脑袋里那样转几个弯就行,不会有误工的司机,更别提独自回家的孩子。两次蹲守不成,最后一次喝醉酒半夜回家,却意外听到真相。小白其实真的一点也不白,电话里铁定岳母无疑,自己被当成个傻子胡耍无疑,儿子不是自己的无疑。一切无疑,人生真的毫无乐趣,他这样想。
果然,不是凶手就是坏人。
如果人的寿命只有七十多岁,那么阿续的人生已然过半。没有办法,生活还得继续,只能装成个傻子。就算到手的鸭子不属于自己,也知道终究一天会让别人吃掉,可能看到,就仿佛还是能够拥有一生一般。
时光飞逝,姐姐的忌日也到了十年之期。在园林里,阿续拿出火机烧香,把香插进炉子之后,顺势磕了个头,再抬起,不知名地庞然大物就把太阳遮住。阿续冷汗丛生,冬季寒冷他却汗湿后背,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是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了自己后面。
那男人告诉阿续,自己以前上学时就很喜欢他姐姐,一直追求,并且毕业了还穷追猛打三四年之久,如今十年后,物是人非,只当是来缅怀自己的青春,顺路经过而已。阿续在他说完这段话后笑了笑,接着便热络地和他聊了起来,酒逢知己千杯少,在饭馆里喝了一顿酒后,他们理所当然地成了兄弟。
所以当小白看着阿续在屋子里收拾自己东西时,还仍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阳光正好,灿烂夺目足以把盲人的世界照亮。阿续离开前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张离婚协议书,踏出家门时还仍旧很豪气地喊着,老子当了五六年的缩头乌龟,如今老子有了新的事业新的人生,干嘛还要受你的窝囊气,天天看着一个不是自己儿子的儿子。
而新的事业新的人生,自然是那位知己给的。
两个月后,知己与小白结婚,儿子很甜地开口就喊爸爸。阿续忽然想起了那句顺路经过,气愤后面而已俩字。可惜事情发展太快,阿续的脸被自己扇得百转千回再无法扭转,甚至没能得到一个安身之处。
面对都是人生出来的家伙,太笨终究会被丢下烽火台让人耻笑的。
阿续再次回顾起上面这句话时,时间已经到了四十年之后,那个时候的他又回到了福利院里,拖着腐朽的内胆与外壳,也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他不再相信自己了,因为这个世界不只有坏人与凶手,还有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