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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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行进在一片黑暗里。漫无目的。
大多数人都已经安睡,只有他,与黑夜作伴。
他不是深夜买醉的失意者,他不是强作欢颜的工作者。他比这些人都特别,他只是——
迟来的清醒。
“知道孤独者吗?”
寂静的巷子里,男子的声音格外清晰。
却又格外虚幻。
“这是个职业吗?”
“不是。”
“这是个称号吗?”
“也不是。”
“孤独者……是什么?
“他不是什么,他什么都不是。”
一阵沉寂。我先开口。
“这是种病,我想。”
“也许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有时候不。”
(1)
那个男子说:“你可以叫我,念。”
奇怪的名字。
念准备告诉我一个孤独者的故事,以此来证明他所说的“也许吧”:
“这是个小女孩的故事。也许很长,但也许不。”
“你的语言用词真贫乏。”
“也许吧。”
单沐。那个字念shan,四声。不是简单的“单”的读音。
有一天,单沐的母亲找到念。她不能说话,只能把想说的话写在一张纸上。
单沐的母亲写道:你知道如何治疗自闭症的方法吧?我可以给你很多钱,只要治好她!
“我不愁钱。”念很诚实,“但我可以去看看。”
那个母亲惊喜地点头,继续写道:好好,那现在可以去吗?
他看了看小店,点了点头。
“稍等。”——念把小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关上大门锁好。
“这天真冷,是吧?”做好一切后,念突然开口说。
单沐的母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念和单沐的母亲钻进她的车子,车子绝尘而去。
三伏天,头顶的太阳明晃晃地照耀着这个小店的名字——
念想。
泛着冷冷的光。
(2)
一路上,单沐母亲坐在副驾驶,至始至终都在沉默。只有司机和念讲话。
单沐母亲伸手想要关掉音乐时,念看到她的手腕处有一道痕迹,颜色较深。
念一边观察,一边微笑。
近郊,单家,一座欧式豪华住宅。
是的,是一座——连带花园、车库、游泳池、娱乐设施和房屋。
占地面积惊人。
单沐父亲不在家。佣人带领他们来到单沐的房间。
路上,念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单先生不在家?”得到的,是单沐母亲略微惊恐的眼神。
念阻止了单沐母亲进去的脚步。“我不希望我在和顾客交流时有他人在场。”
单沐母亲犹豫了下,轻轻点头,叮嘱佣人在门外守候,便离去。
念歪了歪头,直接推门而入。
一片漆黑。满室寂静。
独属于孤独患者的房间。
是的,单沐,不是单沐母亲所说的自闭症孩子。
一个人飘到念前面。神情阴郁。
“单沐,我是来治你的。不是你所谓的对家人表现的自闭症,而是你的心结。你大可不必如此抗拒。”
凭着念的极好视力,他看见了单沐的诧异。
“还有,好久不见。”
“你,怎么来了?”念听见这个看起来15、6岁的小女孩用苍老嘶哑的声音问。
(3)
单沐:
有一种妖怪叫窃语。
因为有很多低等妖怪其实是不能发声的,窃语通过和人的交易,买到他声音的使用期,用法术装进一个特殊的瓶子里,再以高价卖给妖怪们。
是的,声音也有使用期,和年龄一样。
当然,还有一个更让人惊讶的,世界上有妖怪,各种各样的妖怪。
我父母就是。
我的母亲待我很好很好,父亲经常不在家,家里只有我、母亲还有一大堆佣人。实际上那些佣人的存在都跟没有似的,只有母亲陪我,给我做很多很多好吃的,教我织很多很多东西,围巾啦、窗帘啦、毛衣啦。但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她是个哑巴。至少以前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觉得我很幸福。
很奇怪的一天,父亲一天都在家,这有点不太可能,因为父亲一直把工作看得最重要。晚上我路过他们房间时,他们似乎在争执,好奇心的作用下,我贴着门偷听。
片刻,我泪如雨下,却捂着嘴尽量不出声。
我听到了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天中有很多几分钟短的时间,但我在这几分钟里获取的信息比一天要多得多。
我的父母,是妖怪。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我是捡来的孩子。父亲要把我的声音拿走。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们说的“妖怪”、“声音拿走”我都不懂,只听懂了“我不是他们亲生女儿”这个信息。
当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后来,才知道另外两个信息更令人后怕。
伤心了一晚上,但我想到母亲对我那么好,就又开心起来。
第二天,我被强行带到客厅,那里坐着一个被黑色包裹且看不见面容的男人,还有我的父亲。没有母亲。
父亲说:“小沐,快说‘叔叔好’。”
我不能违逆父亲,只得说:“叔叔好。”
几乎在同时,那个男人说了声:“去!”有一个东西朝我飞过来。
那个过程太快,我都不知道是如何完成的。当我再次开口时,我的声音仿佛老了几十岁。
我跌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父亲。但父亲没有理睬我,而是对那离去的男子谄媚道:“那,我的声音呢?”
那个男子自顾自地往前走,说:“明天送到。”
“好,好好!我等着!”父亲激动地应答。
我看着这一切,满心都是疑惑和害怕,不知如何是好。母亲呢,她在哪里?我的母亲……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是窃语。
《妖怪志》记载:窃人之声,称之窃语。生于暗,存于暗,寄于暗。不得光亮,不得温度。
这些,都是遇到妖怪先生才得知的。
我开始不笑、不说话,父亲很着急,带我去见医生,但检查结果说声带、精神都很正常。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窗帘拉上,灯光全关。独留一盏小灯,昏黄的光亮,让我有点安全感。
有一天,我去门外拿食物,回来时,我看见一只小小千纸鹤停在窗台上。窗户是关着的,我有些诧异,但手不由自主地打开那只千纸鹤,写着很漂亮的小楷:
如有问题,来此。
下面是一串地址。
我锁上小屋的门,假装把自己关起来。然后我偷跑出去,找到这家店,在巷子里,藏得很深。
那个长相英俊得不似真人的男子自称自己是一只妖怪。我问他怎么称呼,他说就叫他妖怪先生吧。
妖怪先生?听起来我像落入了爱丽丝的梦游仙境。
我问他关于“妖怪”和“声音拿走”的问题,他笑着详细解释。
明明是很温和的声音,我却听得冷汗直流。
原来,这世界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我魂不守舍地回去。还好,没人发现我的逃离和回来。
我看着小屋,觉得把自己锁起来是最好的保护方式。
但我低估了父亲。
那个黑色衣服的男人又来了,我闭紧嘴巴,不再吐出一个字。
可是,他手一挥,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开始说话。
又一次被拿走了声音,我的声音现在变成一个老人的声音。
母亲还是没有出现。
我想起妖怪先生的话:
“你的父亲,为了能扮成人类,不止一次和窃语勾结,找你们这些无双亲的孩子给窃语提供声音,并且用完就扔,毫无良心。而你的母亲,却因为善良不想要人类的声音,但阻止不了那个疯狂的男人。
“但是有一次你的母亲看到你,一反往常,态度强硬地带你回来。她说,这孩子长得就像她夭折的女儿。
“你的父亲愧疚于她,所以默认你这个女儿。但没想到……”
我试着张嘴,声音苍老难听。
我跌倒在一片黑暗里。
(4)
“你……讨厌窃语吗?他拿走了你的声音。”念开口。
“讨厌,怎么不讨厌?但你不是说过,所有种类的妖怪其实本质都是好的吗,只有心性不正的妖怪才会做出祸害同类和人类的事情。所以我很矛盾。”单沐苦笑着说。
沉默良久。
“那你为什么不和你母亲说话?据我所知,你的母亲对你的现状很着急。”念问。
“我不了解……她。”单沐说,脸色苍白,“我以前以为我是幸福的,到头来,只不过是自欺欺人。我想,保护我自己的最好方式,就是孤独。”
什么也不触碰,什么也不尝试,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以为这样,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你以为你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孤独的,实际上你是因为怨恨和自卑而孤独的,对吗?
“其实你是无法理解你母亲为什么在你被拿走声音时不出面阻止。那时候,她被你父亲囚禁在卧室,她的能力比你父亲低许多,且一直被你父亲压制。她是有心却无力。
“你错怪她了。
“其实你痛苦时,她也很痛苦。你感觉不痛苦了,可她还在痛苦。”
一度沉寂,安静得好像房间里没有人。
“我知道了。”便是最后一句了。
(5)
“就这样?”我意犹未尽。
“不然呢?”他抬头望天,叹了口气。
“那后来呢?”我说,“后来单沐怎么样了?”
“不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店就在前面,要不要去坐坐。”
“你不会把我拐卖了吧。”
“放心,你还不够格。”
“喂,傻小子,你怎么说话的?”
“我用嘴说话。”
“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
“你……”
“快走吧。天要亮了。”
“你这故事,又长又无聊,我腿都站麻了。”
“那为什么我看某个人听得都要哭了呢?”
“错觉,你眼神不好!”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
“你知道吗?我是靠眼睛吃饭的。”
初晓。
无论子夜如何黑暗无望,黎明终会到来。
孤独,在某些时候不能定义为一种病。它的范围可以很广,以自我保护而开始的孤独,以怨恨而开始的孤独,以失望而开始的孤独,以自卑而开始的孤独。
孤独者,一个特殊的群体。可以以很多种方式开始,却只有一种方式结束。
当你真正解开心结时,孤独就可以终结。
勿忘你爱之人和爱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