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语文老师
我忘不了教我们语文的彭老师。我对语文的痴迷,从教后我在英语和语文之间义无返顾地选择了后者,无疑跟彭老师有很大的关系。将近三十年过去了,彭老师的逸闻趣事依然在我的脑海里历久弥新。
彭老师是学校难得的全才,不仅课上得好,他工于书法,擅长写作,吹拉弹唱,是无所不通。初一的时候,我们的班主任写柳体,彭老师的也说不上什么体,只是好看,工整,结构严谨,两人书法堪称两绝。一张大字写下来发到班里就成了我们这些书法爱好者临摹的范本。
彭老师是个戏曲爱好者,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搬一把凳子坐在校园里拉二胡,伴着悠长的二胡声他也时不时地喊上两嗓子,悠哉乐哉。有一节课,彭老师兴之所至,哼哼了一段戏曲,让我们猜是什么剧种。小的时候我常常随着爷爷看戏,自负见多识广,“京剧,曲剧,河北梆子,越调……”,我猜了一大串,彭老师摇摇头,哈哈大笑:“哎呀,老瑞奇(彭老师常常在我们的名字前面加个老字以示亲昵),你居然连你们的家乡戏都不知道,我刚才唱的是平调!”
彭老师没事还喜欢写写东西。他批评我们的作文不好,是因为我们太顽皮了,“你看人家乔羽,因为构思东西,在闹市低着头,抬起头来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你们可倒好,课堂上东张西望,抓耳挠腮,像个猴精!不专心怎么能写好文章?”乔羽曾经在彭老师老家呆过几年,彭老师每每以亲眼见过乔羽向我们小孩子炫耀。批评是批评,他批阅作文还是很认真的。他把作文叫文章,因为我小学的时候作文在地区获过奖,所以他对我颇为器重,“老瑞奇的文章写得不错。”
记得我有一篇作文,是写学校后面的一个池塘的,写它的四季美景,写在它周围我们的嬉戏玩耍,题目叫《家乡的后河》。文中我有一处写到小燕子掠过水面的细节,说它们的头潜进河里,又透出来抖抖头上的羽毛,自以为是得意之笔。孰料发下作文本,那篇作文几乎被改得体无完肤,他还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给我提一些写作建议。“你看写燕子这处,我也不懂,你应该问一下懂行的人,是燕子的嘴靠近河面渴了喝水呢还是别的什么,你写燕子的头潜进水里,那还不淹死呀?另外你的题目也有点土,后河是我们当地人用方言这样称呼它,改作《家乡的后湖》怎么样?”
彭老师对我们要求很严格,上他的课睡觉,他会用教鞭狠狠地敲到你头上,最厉害的一次把居然把教鞭都敲折了。有一次他戴着老花镜,抑扬顿挫地念学生的范文。刚听了一个开头,我们就一阵起哄,“这彭老师也太孤陋寡闻了,这不是新一期〈小学生作文〉上的作文吗,他连抄袭都看不出来。”有个学生忍不住就喊出来:“这篇作文是抄的。”彭老师摘下花镜,大步走到举报的学生面前,一教鞭就磕到头上,教鞭应声而折。“抄,人家抄也知道啥叫好文章,你懂什么?有本事你也抄一篇看看!
彭老师是个爱家的人。他常常在我们的面前夸自己的老伴儿孩子。师母是我们县曲剧团的演员,逢到曲剧团来村里演出,彭老师下午放了学就来到大队院里的剧场,给师母捧场。那天上午上课,他问我们:“同学们,你们昨天晚上看戏了没有。”“看了”,几乎异口同声。八十年代初期农村也没有什么娱乐项目,来个剧团唱戏几乎能惊动全村,把大队院挤一个水泄不通。“我家里的也出场了。”我们颇有兴趣,“哪个是师母。”“昨晚看没有看到皇帝出场后,那个举着掌扇的宫女就是我家里的。”“那么多宫女,师母是哪位?”“刚掀开幕布出场,不小心一跤摔倒那位就是。”我们哄堂大笑,原来师母是个跑龙套的,可彭老师一说到自己的妻子就吹得玄玄乎乎的。
彭老师也是一个很风趣的人,彭老师教育子女很成功,两个儿子一个在北京读大学,一个在苏州,毕业了都留在当地工作。暑假的时候,他就去看他儿子。所以对于课文中的《苏州园林》,《故宫博物院》,不看教材也能耳熟能详地向我们显摆他的见多识广。“故宫好大呀。金銮殿那叫一个金碧辉煌。我思忖着皇帝的龙椅就在不远处,咱也坐坐尝尝做皇帝的滋味,可人家周围还拦着一道红线,我偷偷迈过红线,总算过了坐龙椅的瘾,却被人家导游小姐扯出来批评了一顿。你说那个小妮子,椅子不让坐还拿红线拦着,当样子看呀!“我们都笑了。
彭老师体型高大,有点儿肥硕。每到夏天他抵不住酷热,特别好出汗。上课的时候,他是不允许我们穿背心和拖鞋的,可是他的上身经常穿着一个背心,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讲课的时候他嗓音洪亮,高谈阔论,唾沫飞溅,因为卖力,也常常汗流浃背。讲完课后我们做作业的当儿,他就坐在讲台前,撩起背心的下摆,上下忽扇,坐在前面的我们都能看到彭老师肥硕的肚皮随着忽扇而上下抖动;批改作业的时候,彭老师嘴里哼哼着,翘着二郎腿儿上下颤动,拖鞋板跟脚板之间相互碰撞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我们前面的同学都忍不住掩口而笑。彭老师低下头,眼镜脱落在鼻梁上,双眼上翻,“你们笑什么?”
岁月流转,最后一次见彭老师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他依然是高高的身材,肥硕的体型,只是手里拄了一根拐杖,步履蹒跚。后来就听说他们老两口离开村子到其中一个儿子家里住去了,更是少了联系。
前年我们迁到一所新学校,碰到一个同事跟他一个村,我向她打听彭老师,“他去世六七年了吧,反正老人挺长寿的,活到八十多。”听罢同事的话,我有点怅惘,往事历历如昨,岁月无情,还没有等得及拜访他老人家,转眼他却已经作古,阴阳两隔。
愿彭老师在地母的怀里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