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原是几夕之间的事,北京虽不很冷,却也需换厚实衣服,落红枯叶人不扫,缤纷英华交映着,倒是别有一种不似人间的秋情诗意。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姐姐,为什么皇上那么多好东西你都不要,偏偏要这劳什子?”芳芷站在窗下逗弄着小顺子方才送来的雀儿,手中好端端一块糕点已是被掰得令人毫无食欲,我倚在旁边闲翻着一本《纳兰词》,闻言笑道:“若碍着你了,明儿叫几个小苏拉太监烤去吃了吧。”
芳芷其实最爱这鸟,听见这话急扭过头来嚷嚷:“不成!我几时说过这鸟不好?再怎么不能叫太监糟蹋了!”
含栖看着已然急得脸皮涨红的芳芷,掌不住“嗤”地笑出来:“远兮逗你玩呢,那可是御赐,谁敢吃了它?”
芳芷皱了皱鼻子,转回含栖身边趴在她肩上看那块帕子:“没得吓死了人,说的真真儿的!”
我合了书瞟一眼那只翠蓝的雀:“你这问题我近几日一直在想,现在终于明白了,其实我们都在笼子里,同病相怜罢了,看着它好歹自己心里不那么难过。”
“笼子?什么笼子?万岁爷没叫关你进笼子呀!”芳芷有些惊奇地望着我,我无奈问道:“你当真不知道?”
芳芷摇头,一脸的纯真茫然,我泄气地低下头提了花篮走出去:“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地等着结局,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路过窗前,芳芷将半个身子探出来:“姐姐,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的!”
我笑戳她额头:“我几时计较你这个?安心好好地把新采上来的花过一过,太监们偷懒,见是朵花不分好坏全采了来,分好了晒干收柜。”
芳芷依旧急性子,话音刚落人已不在窗前,空留一声“知道了”在耳边盘旋,我叹口气,不再理她。
天气虽肃杀,这一片菊花却是开得正好,远远望去金灿灿皎若云霞,流光溢彩,一瓣一蕊皆不卑不亢,独然傲立,怪道黄巢有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皇宫大内的菊确是少了隐逸清淡,或许不配陪陶朱公酌饮一场,却较之多了大气深沉,足以承载整座紫禁城的辉煌。
我挑着开得好的剪下,最盛的仍留其在枝,菊花朵大如幼童首,无多时篮子已是满了,直了直腰身转回头,只见四阿哥胤禛负手而立,脸上仍是毫无表情,只余一潭深水般的眼睛静静看着我,里面风起云涌错综变换,我呆了一瞬,忙将篮子放下行礼道:“四爷吉祥!”
“起来吧。”胤禛淡淡抬手,我将篮子拾起来,低着头半天没言语,心莫名发虚,扭头便走,身后传来他冰冷的声音:“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何那日又替我解围?”
我回头,恭恭敬敬答道:“回四爷,奴婢不敢讨厌四爷。”
“不敢?”胤禛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那为何太子设宴时你见了我便躲掉,如今更是一张冷脸待人?”
冷脸待人……他也好意思说我?
“奴婢不知是四爷。”我愈发一丝笑意也无,语气谨顺得疏远,两个人对视良久,胤禛方开口问道:“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十三弟?”
我被他问得一怔,慢慢垂下眼睑:“奴婢是为了皇上。”
胤禛的眼中益发深不可测,我无法从他的神情推晓想法,只觉话说得心虚。不过一低头的功夫,再映入眼帘的却是他清峻的背影渐行渐远,背挺得直直的,如一株孤绝的瘦松。我的嘴一时忘记合上,就那么愣愣看着他在落叶飘然中远去。
“罢了……”他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似叹息似枉顾,风声交叠,旷世的寂寞与遥远。
半晌,方苦涩地笑了笑,提篮走回去。
有些时候,或许当真是命运使然,如果我知道结局是什么,一定会后悔这次交集。然而我不知道,所以只好盲目地相信着变化无常,并且一直走下去,按着它既定的轨道,以及每一场荼蘼花事般盛大的夙缘。
我想,我为的只应是康熙,并非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再回首已是不同心绪,那双眼睛仿若一直在望着,直望向潭水深处。
院子里的人一袭淡青衣袍默然等候在寂静的阳光下,素荷一般,笑容浅凝唇角,云淡风轻,我总觉得,这样的人应是永远一尘不染,身边少却尘埃飞舞。
“八爷吉祥。”极规矩地行了礼,他伸手轻轻一虚扶:“起来吧。”
我不自觉退后半步,细观胤禩神色,却并未发现一毫的愠怒,因安下心道:“八爷何时来的?”
“刚到,只是来看看你,顺便讨杯茶。”胤禩的声音儒雅温暖,莫名地听了坦然:“如今一切可好?”
“谢八爷关照,奴婢很好。”
我朝屋里走去准备滚水,再出来只见胤禩独自坐在院中石椅上把玩桌上的琉璃盏,我添了茶,在旁垂手侍立,胤禩细闻绵缕茶香,轻啜一口,转头望着我笑道:“你几时这般拘礼了?”
“回八爷,宫中不比江南,一丝错处丢了命都是有的,奴婢不敢有半分差池。”我被他笑得不知所措,羞垂了首,他并不计较,道:“十四弟送你的茶具还用着呢。”
我盯着他手中的茶盏,想到当日十四阿哥胤禵送它给我的情形,不由微微一笑:“使的久了,用别的倒都不比这个顺手,懒待换罢了。”
“好啊!用着爷的东西,还不忘了数落两句!”话音才落,十四阿哥的声音自院外传来,我前去行礼,他极快地说了声:“免了。”便撩起袍角坐在了八爷对面,仰头笑道:“怎么?不去给你十四爷泡杯茶?”
我看着胤禵俊朗的眉目,不觉有些恍惚,一时觉得和上次相见无甚分别,一时觉得眉宇间极似四爷,一时竟又瞧着与十三阿哥相像,等到他不耐烦得催我:“做什么磨磨蹭蹭的?如今好大架势!”才应了去准备。想来人是没有变,不过心境不同罢了。
“远兮,来京一路上可还好?”胤禵笑着将袍角放下,按茶问道。我故意摇摇头:“自然是不好。”
“怎么,路上碰到劫匪了?还是马车坏了?”胤禵知道我有下文,并不着急,半开玩笑地看着我,我“扑哧”一笑道:“非此‘劫匪’不得相见也!”
胤禩瞟了我一眼,会意莞尔,胤禵愣了一瞬,继而半嗔半笑地从腰里掏出一截马鞭子敲着石桌面:“你说爷是劫匪?爷还从没见过女扮男装自己骑马跟爷抢猎物的秀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