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鹅卵石子路蜿蜿蜒蜒,直通御花园中心一个凉亭,我走至亭前,环顾四周哪有一个人影!抬头只见上书“桐蕉剪雪”四个大字,却是一笔风骨刚劲飘逸洒脱的行楷,凉亭中有石桌并四个石椅,雕龙刻凤,纹理精致,一支玉笛静静卧在桌上。
我轻轻拿起笛子,笛身犹存体温,不由低声道:“明月应是离人赏,此夜谁家玉笛声?”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抚了抚,终是弃下又不舍,掏出新绣的帕子擦了擦,横至唇边,想想吹了个《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一时间万籁寂静,夜中只余笛音袅袅,不尽婉转清灵。
身后似乎传来脚步声,我蓦地住了笛音,回转身去,只见月光下一个身着湖蓝色团龙纹实地纱袍,勒着黄龙玉带的青年一手提着一个酒坛,颀长玉立,眉宇轩朗,正在几步开外含笑望过来:“这是极好的曲子,怎么不吹了?”
我惊得忙后退几步,一时忘了言语。这个人我从未见过,不过从他衣袍上的团龙可知,必定是天潢贵胄的哪个阿哥,无奈当今圣上的皇子实在是太多,我初入宫中,竟不知如何行这个礼,只好一边深福了下去,道:“爷吉祥!”
这位被省去次序的“爷”爽朗一笑,走近几步:“你是新来的?不认得我么?”
“奴婢今日方分在乾清宫当值,确不认得爷,望爷体谅。”我见他半日不叫我起来,也不说自己是第几“爷”,还以为这“爷”恼了,不料他几步走到我面前蹲下:“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起来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十三爷的话?”
十三阿哥胤祥会对一个宫女说这样的话?
一阵酒气扑面而来,我瞥见他脸上的酡红,猛地想起今日宫中有宴,想必刚刚他是被灌醉了,出来寻凉快,不想听见我吹笛,故赶了过来,因小心站起,垂手道:“回十三爷,奴婢乾清宫一等俸茶宫女苏远兮,不知这是十三爷的东西,只是一时感慨,所以……”
“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怕什么!”胤祥笑嘻嘻夺过话头儿,弃了酒坛,拿起玉笛:“好东西必然在好人手里方不折了它,今日倒是雅趣,如此得与佳人叙之佳曲!”
我蓦地红了脸,他却无甚理会,自管自地吹起来,笛声幽咽,别有一番滋味情致。
我知道这是阿哥犯酒晕,到底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耐着性子把一首曲子听完,才说了句:“奴婢明日当值”,胤祥便抓起一个酒坛子当胸推给我,我不得已接了,静静注视着这个霸王。酒,我是不会碰的,毕竟我不会傻到在进宫第一天就和一个生性不羁放荡的阿哥醉在小亭子里夜不归宿,那样连圣颜还未得一见我便可以收拾包袱走人了,情况好走到十三贝勒府,差一点走到辛者库,再差就要掉脑袋。
“十三爷怕是出来的久了……”我恭顺地劝道。
“喝一口。”胤祥拿着另一个酒坛与我一干,自己倒先“咕咚咕咚”喝起来。
不是说“拼命十三郎”是海量么?难不成今儿有人存心搓弄他,灌得太多了?真是醉得不轻!
“奴婢明日当值……”我很坚决地推辞着:“十三爷若无别的吩咐,奴婢先行告退。”
“哈哈哈哈……九哥料事如神!十三弟,我说你怎么从太子爷宴上一溜就这么长时间不见个影儿,我们还商议着待你回去如何罚你,原来是跑到这个好去处‘寻凉快’来了!”一个身着绛紫团龙袍服的男子突然大笑着从石子路走来,其后亦有一人尾随,看样子都是吃酒醉了,但九爷胤禟仍是矜持齐整,方才说话的却是扣子也稀松领子也窝囊,一脸狂放之气,看去应是有“草包”之称的十爷无疑。
胤祥笑道:“九哥,怎么你也不好好在筵席上待着,和十哥出来了?”
“没你这个‘拼命十三郎’,喝着也没意思!”十爷上来拉扯胤祥,眼光瞟到站在他身后的我:“怎么……”
我忙不迭地弯身施礼:“九爷吉祥,十爷吉祥。”
“起来吧!”九爷不等十爷说话,径自抬抬手,我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回走。今日大约犯了什么鬼神的忌,这样不太平,三个醉酒的阿哥和一个宫女,传出去什么流言都造得出来!
亭子那里的笑语渐渐消失,我松下一口气,抬起了头,只见又一个“团龙”的身影出现在石子路尽头,有些急促地朝桐蕉剪雪走去,我略加思量,提步朝另一条路走去,宁可多绕些远,也绝不想再招惹一个。
竟自一夜无眠。
早起时略略有些倦意,只吃了几块宫点,却是浓浓地喝了两杯酽茶提神,含栖与芳芷已备好了滚水,我向茶中加了些江南民间常用来解乏舒心的药草,沏得淡了些,扇子扇至八分凉,放入茶盘,稳稳走向上书房。
康熙五旬年纪,一袭朝服早除了下去,只穿着明黄褂子巴图鲁背心正襟危坐,威严的面容上几乎一点笑意也无,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总带着深思似的,却叫人不敢直视。我小心绕过几个正跪在地上回话的大臣,将茶点放在案上,康熙并不理睬,只凝神静听着——
“皇上,上任河南巡抚是办得不错,三月桃花汛,五月菜花汛都勉强顶了下来,但臣以为一味用草包儿堵,堵得了一时,堵不了一世,本朝已没有前头靳辅、陈潢这样的治水能人,还应请圣上下旨,将大堤以条石重修,如此不但黄河灾退,两岸良田也不至荒废!”
“嗯,你所说的,朕都想过。”康熙随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微不可见地紧了一紧:“但户部亏空也实在太厉害,朕已经叫老四和老十三着手去办了,还有几千万银子未到库里,为此已经逼死了几个,实在是拿不出来银子动这么大的工程啊!”他不胜感慨地叹了一声:“这样吧,从四川调二十万,你们自己再尽量筹筹,余下的从朕这里出,好么?”
“谢皇上!臣替河南……”阶下跪着的大臣连连磕头,康熙一摆手止住了:“你也不必说什么,到底百姓是第一重要的,今儿在京歇一宿,明日仍旧回河南去,跪安吧……”
“是,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