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蚀晓对我说过的最平淡的一句话。
她甚至连哭都没有哭,只是一言不发地等待着我的死亡。
“晴天。你看那边。”蚀晓没有察觉我的举动,仍是兴奋地将风景一一收入眼底。我没有回答,回答只是徒劳,回答的也只是废话。
“晴天?”蚀晓可能是发现我不大对劲,赶走了眼前的大好山水,换做了看我。“啊,蚀晓,怎么了吗?”我暂且放下手中的事情,用同样水平的目光看着蚀晓。她的头发像沙一般地在风中飘渺,眼睛里渗着难以言怀的东西。可是,看起来却是那么的温柔,温柔到不能让我死去。哪怕我害死了她哥哥。
“你……只是觉得你有些怪异……”蚀晓低着头小声地说。很难想到,有人,能够吊在悬崖上这么淡然自若地说话。也罢,人本来就是个奇迹。
我没有回答。我想到泰戈尔的那句话,“杯中的水闪闪生光,海里的水是黑沉沉的。”,毕竟,能够表明想法的,也只有伟大的沉默。
我趁着蚀晓转头的瞬间,轻轻地又解开一个扣带。离死亡似乎近了一步。
所有的话这时都是废话。
所有的安全带这时只是障碍。
所有的时间这时都是没有意义的废物。
幸福也好,不幸也罢,这个时候,统统让它们见鬼去吧。我有一瞬间是这么想的。真的,在这个离流岚与浮云最近的地方,一切都变得渺小,变得虚幻。就连死亡,也只能在这时变为灰烬,随风,飘飘渺渺。
无论生,无论死。所有的爱,所有的恨,都在这心疼的年华里依旧辗转。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个原本璀璨的季节里,轰轰烈烈地迎接死亡。
那么,蚀晓你是要和我分开了么。
那么,流年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么,夜阳你应该已经在天堂的门口迎接着我了吧。
那么,是不是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为灰烬,一切的一切都可以重来,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像我出生前的那样了。回到正轨。
这一次,就让我,彻底地,永远地,不再回头了吧。
只剩下最后一个扣带没有解开,离天国也只剩下一步之遥。霎时,脑海里浮现出好多好多的景象。第一次遇到流年,第一次撞见蚀晓的目光,第一次知道夜阳的死因,第一次因为昏倒住院……这些零碎的记忆像是黑白膜片,悄然在我脑中回放。罢了,就让这好多好多印在我大脑的深处,让我来世再次记起它们的时候,再来回报吧。回报你们这些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们。
我解开最后一个扣带,身体正向下坠去。“晴天!你!”可是,上帝真的是个混蛋,总是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蚀晓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抓住了我的手。
听语气,她似乎是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让我的朋友们一次次地救我,一次次地将我的生死大权交给他们。
“晴天,我们不约定好你不再自杀了吗。”蚀晓的声音有些疲倦,她看起来有些生我的气。“我这种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少我一个,地球也会照常运转,不是吗?”我用着一种无所谓的口气对她说,一个连朋友都会怀疑,一个让朋友为自己死去,这样自私自利的人,除了天堂,还有什么地方肯容纳这种人呢。“可是。,你是我们三个的全部,你是我们三个的寄托。忘记了么,我们是共存体。”蚀晓用一种坚定的口气对我说,她的两眼直直地盯着我,我却只能在她眼中看到一片漆黑。“蚀晓,怎么你的眼睛这么黑?黑得让人心悸。”我撇开那尴尬的问题,向她抛出另一个话题。“因为灯灭了。”蚀晓仍是盯着我的眼睛,带着使人惧怕的目光。 “你怎么不把灯点亮?你的灯呢?”我尽量用一种谈天的语气问她,尽管这样做只会觉得荒唐。“你就是灯,你正要熄灭了。”蚀晓低下头,看了看眼下的湖泊,眼中飞速地闪过一丝留念。
“把手松开,蚀晓。”我看着她的头发,“是时候再见了。”
“晴天你闹够了没有。”蚀晓压低嗓音,像一只准备发怒的狮子,随时都可能把我按在地上打一顿,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她的愤怒。
我只是,应该,在两年前就应该死去了。
……
“蚀晓,你快松开。你已经到极限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都会掉下去的。”我吼了一声,时间,这个时候因为蚀晓,而又变得宝贵起来。“就算你能坚持,你的保险绳也坚持不了多久的!”我接着补上一句。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如果这是你的游戏,那就逮住我这飘忽的空虚,”蚀晓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给它染上彩色,堵上黄金,让它在放肆任性的风里漂浮。”“可是……”我想要说自己不值得。蚀晓却看穿了我的心思,“不要说不值得,只要你是晴天,你就值得我们三个任何一个人却让你变得值得。”我看着蚀晓,蚀晓没有续话,也没有一滴泪水划下面颊,“如果是你希望,我可以平静地等待你的死亡,然后尽快地尾随你。”噢,那么,就让可怜的流年一个人流尽所有的眼泪?
“蚀晓你别乱来,快松手吧。”我执迷不悟。
清脆的响声,一个耳光打到我的脸上,“晴天,够了,醒醒吧。”
——晴天,够了,醒醒吧。
是,我一直在沉睡,沉在自己的世界里。
因为害怕睁开眼看到的只是灯红酒绿,害怕梦醒了就只有可悲的现实。
我只是一直在逃避罢了,所谓自己死去能让蚀晓他们轻松。只是借口,荒唐、可笑、幼稚的借口。
就算我死去,一切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蚀晓。找人救我们。我放弃了。”我叹口气,吐出这些话来。“好。还有,晴天你记住,你想去天堂享乐,门都没有。”蚀晓松了一口气,不过目光仍是那般坚定,“你自杀多少次,我就去,拯救你多少次。”
突然发现,蚀晓的眸子,是那么的明亮。
醒来,啊,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