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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父亲的死

“我们在这里,难道就不能笑了吗?”画家又说,“这有什么,比安训不是说,老头儿已经不省人事了吗?”

“其实呀!”博物馆职员接着说,“他死也罢,活也罢,反正都一样。”

“我父亲死啦!”伯爵夫人大叫一声。

一听见这声可怕的叫喊,西尔维、拉斯蒂涅、比安训,赶紧上楼,发现德·雷斯托夫人已经晕过去了。他们把她弄醒,抬着送上在外面等她的马车;欧也纳把她托付给泰蕾兹,吩咐送她到德·纽沁根夫人家。

“哦!他真的死了。”比安训下楼说。

“来吧,先生们,开饭了,”伏盖太太说道,“汤快凉了。”

两个大学生挨着坐下。

“现在该怎么办?”欧也纳问比安训。

“我把他的眼睛合上了,身子也摆端正了。咱们要去报告死亡,等区里的医生验过之后,把他缝在尸布里,然后埋掉。你还想把他怎么样?”

“他不能再这样嗅他的面包了。”一个客人说道,一边学着老头儿的怪相。

“真够呛,诸位,”辅导教师说话了,“你们把高老头搁一边吧,别再一个劲儿地给咱们当饭吃,这不,翻来覆去地老是他,都一个小时了。巴黎这个城市,好就好在它的优点,其中一条就是,一个人可以在这里出生、活着、死去,没人注意你。文明的好处,咱们要利用才是。今天死了六十个人,难道你们真要去哀悼那些巴黎亡灵不成?高老头死了,这对他未尝不是好事!要是你们怀念他,就去给他守灵吧,让咱们这些人消消停停地吃饭。”

“噢!对呀,”寡妇道,“他死了,对他还真是件好事!这个可怜的人,好像苦了一辈子。”

在欧也纳心目中,高老头是父爱的代表,可是他身后得到的悼词,仅仅是上面这几句。十五位客人像平时一样聊起天来。欧也纳和比安训,饭是吃了,可是叉子汤勺声和谈谈笑笑声,以及那些人狼吞虎咽、不关痛痒的嘴脸,毫不在乎的样子,也使他们心都凉了。他们两人走了出来,去找一个神甫夜里给死者守灵、祈祷。手头只有一点儿钱,给老人料理后事,他们还得掂量着办。晚上九点左右,尸体移到一个担架床上,两旁各点一支蜡烛,屋里没有半点铺陈,只有一位神甫坐在他旁边。临睡之前,拉斯蒂涅向教士打听了圣事和送葬的价目,给德·纽沁根男爵和德·雷斯托伯爵各写了一封短信,请他们派管事的来打发一应丧葬费用。他要克里斯托夫赶紧送给他们;他疲劳至极,一躺下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比安训和拉斯蒂涅只好自己跑一趟,去报告死亡;快中午时,才办完验证确认。过了两个小时,一个女婿都没送钱来,也没派人来;拉斯蒂涅只得先掏钱开销了神甫。西尔维要了十法郎,去把老头儿用尸布裹起来,再用针线缝好。欧也纳和比安训算了算,如果死者家属什么也不愿管,他们两人倾其所有,也只能紧紧巴巴地应付开销。把尸体放进棺材的差事,由医科大学生亲自承担;那口穷人用的棺材,也是他向实习医院以优惠价买到,让人运来的。

“给那些混蛋开个玩笑吧,”他对欧也纳说,“你去拉雪兹神甫公墓买一块地,五年为期;再向教堂和殡仪馆订一套三等丧礼。要是女婿女儿都不肯还你钱,你就让人在墓碑上刻下:德·雷斯托伯爵夫人、德·纽沁根男爵夫人之父:高里奥先生之墓。两大学生出资代葬。”

欧也纳听从了他朋友的意见,那只是因为,他跑了德·纽沁根夫妇和德·雷斯托夫妇两家,但是毫无结果。他没能迈进大门一步。门房都奉有严令,说:

“先生和夫人现在不会客;他们因为父亲去世,极为悲痛。”

欧也纳对巴黎上流社会已有相当经验,知道不能坚持下去。看到连见但斐纳一面都不可能,他心里感到一阵异样的难受;便在门房里给她写了个字条:

您卖掉一件首饰吧,让您父亲下葬的时候像个样子。

他封了字条,托男爵的门房,递给泰蕾兹送交女主人;门房却交给德·纽沁根男爵,被他扔进了火炉。欧也纳把事情一一办完,三点左右回到平民公寓,望见门前停着口棺材,在冷冷清清的街头,搁在两把椅子上,棺木上面的黑布也没完全罩住;这时他忍不住掉下泪来。还没一个悼客碰过的劣质圣水刷,泡在装满圣水的镀银铜盘里。门上连黑纱都没挂。这是穷人的丧事,没有排场,没有侍从,也没有亲属朋友。比安训因为医院有事,写了张字条给拉斯蒂涅,通报他与教堂办的交涉。实习医生告诉他,做弥撒价钱贵得出奇,只好将就做便宜的晚祷;至于殡仪馆,他已经派克里斯托夫送了信去。欧也纳刚看完比安训的潦草字条,忽然看见装有两个女儿头发的金箍胸坠在伏盖太太手里。

“您怎么敢拿这个?”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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