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除了佩蒂姑妈、玫兰妮和阿希礼,她的老朋友们没一个到她家里来了。只有那些新朋友们坐着锃亮的四轮马车来拜访她。她们急于向她表示同情,并很想讲些其他新朋友的闲话来排遣她的寂寞和烦恼。然而她对这些新朋友却毫无兴趣。所有这些“外来人”统统都是局外人,没一个不是的!她们并不了解她。她们永远也不可能了解她。她们对她在桃树街的宅第中过上平安显赫的生活之前所经历的那一切一无所知。她们不愿意谈论,在得到价格昂贵的绫罗绸缎和由一组骏马拉着的双座四轮敞篷马车之前,她们曾经怎样生活过。她们不知道她以前曾经历过怎样的拼搏,经历过何等的困苦,才拥有了这座大宅第,才有了这些漂亮的衣服、银器,才能像这样招待宾客。对这些她们一概不知,而且也不在乎。她们这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好像一直都生活在事物的表面。她们和她没有对战争、饥饿和战斗的共同回忆,没有深植于佐治亚这一片红土中的共同的根。
因为孤独,她真希望能跟梅贝尔、芳妮、艾尔辛太太、惠丁太太一起聊聊天以打发漫长的下午,甚至那个凶神恶煞般的梅里韦瑟太太也行。或者是邦尼尔太太,再不就是——随便哪个老朋友或老邻居都行。因为她们了解她的过去。她们也经历过战争、恐怖和大火,也经历过失去亲人的悲痛,也曾挨过饿,也曾衣衫褴褛过过极其艰苦的生活。而且她们也都在废墟上重新建起了家业。
跟梅贝尔坐在一起会让她有一种安慰,因为她记得梅贝尔也曾埋葬过一个婴儿,那孩子是在谢尔曼率北军进攻亚特兰大之前的仓皇逃难中死去的。跟芳妮在一起也会得到安慰,因为她与芳妮都是在实施军事管制法那些黑暗的日子里失去丈夫的。跟艾尔辛太太一起回忆亚特兰大陷落那天,老太太用鞭子抽着马穿过五角场时的面部表情,描述她从军粮库抢来的食品从马车上撒落下来的情景而放声大笑,也会有一种悲凉的乐趣。跟梅里韦瑟太太一起比比谁讲的故事更有趣也是很开心的。梅里韦瑟太太现在靠面包房的收入,日子过得挺安稳的。她会说:“还记得刚投降那阵儿,日子有多难吗?还记得那时候,鞋穿破了还不知道下一双鞋在哪里吗?看看我们现在!”
是的,跟她们在一起会让她感到愉快。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以前的邦联分子碰到一起,总是那么津津有味、满是自豪、怀恋地谈论起那场战争。因为那些战争岁月考验了他们内心的感情,而他们也熬过来了。他们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她也是一名老兵,然而却没有老朋友跟她一起重温过去的战斗经历。哦!如果能跟和她一样的人,跟那些与她有着同样经历,知道这些经历是多么艰苦然而又是他们生活中多么了不起的一部分的人欢聚在一起,那该多开心啊!
然而,不知怎么的,这些人都悄悄地离开了她。她也知道这都怪自己不好。过去她是从来不在乎这些的,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现在美蓝死了,她是既孤独又害怕,坐在锃亮的餐桌前,对面坐着的是一位皮肤黝黑,因饮酒过度而呆头呆脑、毫无表情的陌生人,这人在她眼皮底下一天天垮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