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到一边,鞠躬低头,一直把她迎进了屋内,脸上还带着一副嘲弄的神情,让她感到有点畏畏缩缩的。他没穿外衣,敞着衬衫领子,脖子边垂着一条领带,露出了黑乎乎、毛茸茸的胸膛。头发乱蓬蓬的像窝杂草。他两眼通红,布满血丝,眯成了一条缝。桌上点着一支蜡烛,微弱的烛光把宽敞的房间照得鬼影憧憧的,餐具柜和餐具架就像一只只蹲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巨兽。桌上还有只银盘,盘中放着一只细脖子的酒瓶,瓶子的雕花玻璃盖已经打开,周围都是玻璃酒杯。
“坐下吧。”他跟着她走进屋子,干巴巴地说。
一种新的恐惧这时爬上了她的心头,相形之下,刚才为避免和他见面而感到的惊慌显得微不足道了。瑞特现在的神态、言语、举止都像个陌生人。眼前这个举止粗鲁的瑞特是她从没见过的。以前,即使在他们最亲昵时,他也不苟言笑,从不激动。即使在发怒时,他也显得很文雅,最多说些刻薄的话。几杯威士忌一落肚,他的这些特点往往会更加突出。起先她对此很恼火,曾经想过要改变他这种阴阳怪气的脾气,但不久她就发现,这对她来说倒也是挺方便的,于是就不把它放在心上了。多年来,她一直觉得瑞特对任何事都无所谓。在他看来,生活中所有的一切,包括斯佳丽,都是令人啼笑皆非的玩笑。但是,此时此刻,隔着桌子望着他,她却忐忑不安地意识到,终于有件事让他觉得重要,并且是十分重要了。
“就算我不知趣地回家来了,也不应妨碍你在临睡前喝上一杯吧,”他说,“要我替你斟杯酒吗?”
“我没打算喝酒,”她绷着脸说,“我是听到了动静才下来——”
“你没听到动静。你要是知道我回家了,压根儿就不会下楼来。我一直坐在这儿听着你在楼上来来回回地走动。你一定很想喝一杯。喝吧。”
“我才不——”
他拿起酒瓶,摇摇晃晃地满满倒了一杯,还溢出了很多,弄得里里外外都是酒。
“接着,”他把酒杯塞到了她手里,“你浑身都在哆嗦。哦,别装了。我知道你背着我在偷偷喝酒,也知道你酒量不小。我早就想告诉你,要喝就公开喝,不必费尽心机地躲躲藏藏。你以为我会在乎你喜欢喝白兰地吗?”
她接过湿漉漉的酒杯,并在心里诅咒着他。他完全了解她,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但在这个世上,她想隐瞒自己真实思想的惟一对象恰恰就是他。
“我说,喝下去吧。”
她举起酒杯,抬起手腕,猛地一饮而尽,动作娴熟自如,和她父亲杰拉尔德当年喝纯威士忌的动作如出一辙,但她没想到,这一举动在她身上是多么有失体统。果然,瑞特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嘴角顿时拉了下来。
“坐下,我们来开个家庭讨论会,好好谈谈刚才参加的那个无与伦比的酒会。”
“你醉了,”她冷冷地说,“我也要睡觉去了。”
“我是醉了,但今晚我非得喝个一醉方休。你不能去睡——现在还早。坐下吧。”
尽管他说话时往日那种不急不躁、拖长声调的口吻依稀可辨,但她却感到了弦外之音。那是一种急欲向外喷发的狂暴,其残忍不会亚于噼啪作响的皮鞭。她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已走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他只轻轻一拉,她便痛得哎唷一声坐了下来。她现在可是真的害怕了,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害怕。当他俯身看她时,她发现他黝黑的脸庞已涨得通红,眼里依然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他眼睛深处有某种她既不熟悉也不理解的东西,它比愤怒更深沉,比痛苦更强烈,它紧紧地逼迫着他,直到他的两眼似两块熊熊燃烧的木炭一样喷射出怒火。他低头盯着她看了很久,直看得她双目低垂,败下阵来,他才颓然坐回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她迅速思考着,竭力想筑起一道防线,可她并不知道他打算怎么指责她,所以在他开口之前,她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一面慢慢地喝着酒,一面从酒杯上方打量着她。斯佳丽绷紧了全身神经,尽量不让自己哆嗦。他的面部表情一度曾毫无变化,最后他目光仍盯着她,却发出一阵狂笑,听到这笑声,她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
“今晚可真像一出有趣的喜剧,不是吗?”
她一声不吭,只是在宽松的便鞋里把脚趾使劲缩拢了一下,想抑制住全身的颤抖。
“真是一出角色齐全的喜剧啊。全体村民聚集在一起向不守妇道的女人投石块,而戴了绿帽子的丈夫却像个绅士似的维护着妻子的面子,奸夫的妻子本着基督教的精神,仗着自己平日洁白无瑕的名声,展开衣裙把事情遮盖了起来。而那个奸夫——”
“我求求你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