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座喧闹声不绝于耳的城市——就像边远地区的乡村一样门户洞开,丝毫不掩饰它的种种堕落和罪恶。酒馆整夜开着,而且一个街区就有两三家,入夜后街上就到处是醉汉,有黑人,也有白人,他们跌跌撞撞,从墙壁撞到街沿,又从街沿撞到墙壁。歹徒、扒手、娼妓在没有灯火的小巷里以及阴暗的街道上鬼鬼祟祟地活动着。赌场里闹哄哄一片,几乎夜夜都有械斗和开枪杀人的事件。亚特兰大还有一个又大又兴旺的红灯区,规模比战争期间更大也更兴旺了,这使得正派的市民十分反感。刺耳的钢琴声在低垂的窗帘后通宵达旦地回响着,喧闹的歌声和笑声不断从屋内飘出来,时而夹杂着尖叫声和枪声。现在在这些院子里居住的人比战争时期的娼妓更大胆,竟不要脸地从窗口探出身子,向过路的行人打招呼。到了星期天下午,这个街区的老鸨们驾着绣帘低垂的漂亮马车,辚辚地驶过大街,马车里塞满了穿戴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她们不时把头从帘幕后面探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贝尔·沃特林就是这些老鸨中名气最大的一个。她又独立开了一家新妓院,那是一栋二层楼的高大房屋,使这附近的一些房子显得破破烂烂的像兔子窝。楼下是一间长形的酒吧,吧中挂着许多优雅的油画,一支黑人乐队每夜都在那里演奏。据说楼上都是极华丽的罩着长毛绒的家具,厚实的镂空花帘幕和从国外进口的镶镀金边框的镜子。这些都是为十来个年轻的姑娘布置的,她们浓妆艳抹后,个个都花枝招展,举止也比其它妓院里的姑娘要文雅些。至少,在贝尔的院子里很少用得着叫警察。
这家妓院,已成为亚特兰大主妇们悄悄议论的话题,牧师们讲道时也言词谨慎地指责它是罪恶的渊源,它成了让人唾弃和谴责的地方。大家都知道像贝尔这样的女人决没有这么多钱独自开办这么豪华的妓院。她肯定有个靠山,而且这个靠山一定是个富翁。瑞特·巴特勒向来不隐瞒自己与她的关系,所以大家都明白,除了他之外,她的靠山不会有第二个人。贝尔坐在她那辆由一个举止粗鲁、神情怯懦的黑人驾着的马车外出时,人们偶尔从低垂的窗帘缝里瞥见她那阔绰相。她坐在精致的马车座上驶过的时候,沿路的小男孩都设法从各自母亲身边逃出来,边跑边朝她张望,一边还兴奋地悄声说:“是她!是老贝尔!我看见她的红头发了!”
提包客和战时投机商们的豪华住宅正在兴建,这些建筑有复斜屋顶,有山墙,有塔楼,有镶着五彩玻璃的窗子,还有宽阔的草坪,把那些弹痕累累、用旧木头和被烟火熏黑的砖头支撑的房子都挤到边上去了。每天晚上,这些新楼的窗口都灯火辉煌,从里面随风飘出音乐和舞蹈的声音。女人们穿着色彩鲜艳、烫得笔挺的绸缎衣服,在长长的走廊上散着步,身边有穿着夜礼服的男子护卫着。香槟酒瓶的木塞子被扑扑地打开,铺着抽花台布的桌子上摆放着七道菜的晚餐。醉火腿、鸭肉冻、鹅肝酱,还有各季的珍鲜水果,摆满了餐桌。
在那些破旧的老房子里,却住着贫穷和饥饿的人——由于那些人文质彬彬而无所畏惧,所以显得更加沉痛。又因为他们表面上要装出一副漠视物质需要的傲态,所以日子更加难熬。不少人被赶出大厦,住进了膳宿公寓,又从膳宿公寓被迫搬迁到冷街僻巷的龌龊小屋。这种不愉快的故事,米德大夫可以讲出很多。他有许多女病人,都患着“心脏衰弱症”和“憔悴病”。他明白,而且她们也知道他明白,这病实际上就是慢性饥饿症。他可以说出肺痨传染全家的事,也可以告诉你从前只有穷苦的白人才会患的癫痫病如今出现在亚特兰大最有名望的家庭里。刚出生的婴儿两条细腿患了佝偻病,而他们的母亲却没有奶喂他们。以前,这位老大夫每接生一个婴儿都会诚心诚意地感谢上帝。而现在,他觉得生命并非是什么恩惠了。这是一个让婴儿吃苦的世界,许多孩子活不了几个月便死了。
那些豪华阔气的大房子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人们身着绫罗绸缎,随着小提琴奏出的乐曲翩翩起舞。而就在附近的街角上,另一些人正在受冻、挨饿。一方面是征服者的专横跋扈和冷酷无情,另一方面是被征服者忍受的痛苦和满腔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