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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宝宝没事儿,就是饿了,反正有的是奶喂一个饿宝宝。玫兰妮小姐也不要紧。她不会死的,斯佳丽小姐,你别担心。像她这样的我见多了,白人黑人都有。她太累了,太着急,生怕这个宝宝有个好歹。不过我已经让她定下神来了,我把葫芦里剩下的酒给了她一点儿,这会儿她已经睡着了。”

敢情这玉米威士忌全家都享用了!斯佳丽甚至产生了一个歇斯底里的想法:也许该让小韦德也喝一口,看看能不能止住他打嗝儿……玫兰妮不会死了。等到阿希礼回来——如果他能回来的话……不,这事也放到以后再想吧。有那么多的事要想!那么多的头绪要理,那么多的主意要拿——统统放到以后再说。但愿能无限期地推迟这个“以后”!突然,一阵吱吱嘎嘎、扑通扑通有节奏的响声划破了窗外的沉寂,使她猛吃一惊。

“那是黑妈妈在打水准备给两位小姐擦身。她们要经常洗澡。”迪尔西一边解释道,一边把葫芦插在桌上的药瓶、杯子中间。

斯佳丽蓦地笑出声来。深深留在她记忆中的井辘轳的响声居然会把她吓一大跳,可见她的神经已乱成了散股的烂纱。迪尔西直瞪瞪地看着她笑,丝毫不动声色,脸上仍保持着庄重的神色,但斯佳丽觉得迪尔西心里全明白。斯佳丽重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真想脱下紧身褡、卡脖子的衣领以及仍然嵌满砂砾的鞋,她的脚都被磨起了泡。

随着绳索的转动,井辘轳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每一声吱嘎都把水桶吊得高了些,离井口更近了些。她很快就能见到黑妈妈了,那是她的黑妈妈,也是埃伦的黑妈妈。斯佳丽默然而坐,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这时婴儿已经吃饱了奶,可是他发现那个可亲的乳头不见了,于是又呜呜地哭起来。迪尔西也不吭声,又把乳头送到婴儿嘴边,抱着他轻轻摇晃,而斯佳丽则在注意听着黑妈妈拖着鞋底慢慢穿过后院的脚步声。夜如此宁静!即使极轻微的声音在她听来都如雷贯耳。

黑妈妈肥胖的身躯挪近门口时,楼上的过道似乎一齐在摇动。接着,黑妈妈进屋了,两只沉重的木桶把她的肩膀压得耷拉了下去,她那慈祥的黑脸罩着一种困惑不解的哀愁,像猴子莫名其妙时的表情。

一见到斯佳丽,她的眼睛刷地亮了,她放下水桶时露出了一口发亮的白牙。斯佳丽向她跑了过去,并把脑袋埋在她宽阔、松软的胸前,这胸膛曾抚慰过好多脑袋,包括黑的和白的。斯佳丽心想:“总算还有这么点儿牢靠的东西在,总算还保留着一点儿生活的老样子。”然而,黑妈妈一开口,就把这种幻觉一扫而光。

“黑妈妈的孩子回家了!哦,斯佳丽小姐,现在埃伦小姐已经进了坟墓,叫我们可怎么办啊?哦,斯佳丽小姐,我只想跟埃伦小姐一起去死!离开了埃伦小姐,这日子叫我可怎么过?除了苦难和倒楣,如今什么也没有。只有累人的重负,宝贝,只有累人的重负。”

斯佳丽把脑袋紧紧偎依在黑妈妈胸前,这时引起她注意的是“累人的重负”几个字。整个下午,单调地在她头脑里响个不停的不正是这几个字吗?响得她直想呕吐。此刻,她怀着一颗沉重的心记起了这首歌其余的词:

累人的重负还得再担几天!

哪怕担子重得把腰压弯!

担到有朝一日趔趔趄趄回家转……

“哪怕担子重得把腰压弯!”这句话的含义进入了她疲惫的头脑。难道她的担子就减轻不了吗?她回到塔拉难道并不意味着苦难到了尽头,而只是意味着担子的加重?她从黑妈妈怀里抽出胳膊,举起手来轻轻拍了一下那张皱巴巴的黑脸。

“宝贝,你的手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黑妈妈抓住斯佳丽的小手,看着上面起的水泡和血块,惊愕中包含着责备。“斯佳丽小姐,是不是大家闺秀,只要看看她的手便知道了——这话我不知对你说过多少次了,不是吗?瞧,你的脸也晒黑了!”

可怜的黑妈妈,她仍不放过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尽管战争和死亡的风暴刚刚从她们的头上刮过!再过一会儿,她准会说,手上起泡、脸生雀斑的小姐十有八九是找不到如意郎君的。于是,斯佳丽抢先转移话题。

“黑妈妈,我要你告诉我母亲的事。听爸讲她的事实在让人受不了。”

黑妈妈俯身提起水桶来时,眼泪夺眶而出。她默默地把水放到床前,然后掀开被单,开始往上褪苏埃伦和卡丽恩的睡衣。斯佳丽借着暗淡闪烁的灯光仔细向两个妹妹看去,卡丽恩身上的睡袍虽然干净,但已是破烂不堪,苏埃伦则裹着一件宽松的旧晨衣,是亚麻布的本色料子,镶有不少爱尔兰花边。黑妈妈无声地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用一条旧围裙的残片权充毛巾给两位姑娘擦洗瘦骨嶙峋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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