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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河,马车就开始爬山。还没看见十二棵橡树庄园,斯佳丽就远远瞧见一缕青烟在高高的树顶上袅袅升起,闻到烧山核桃木以及烤猪肉、烤羊肉的混合香味。
烤肉的火坑从昨晚起就用小火慢慢焐着,如今一个个长槽里都是玫瑰红的余烬,铁叉上的肉在上面翻来翻去,肉汁一滴滴掉下来,掉进炭火里咝咝直响。斯佳丽知道这股有香味的微风是从那幢大房子后的橡树林里吹过来的。约翰·韦尔克斯家总是在通向玫瑰园的缓坡上举行烧烤野宴,因为这是一片舒适的林荫地,比卡尔弗特家举行烧烤野宴的地方可舒服多了。卡尔弗特太太不喜欢烧烤食品,还说那股气味会残留在屋子里好几天,所以她家请客常在离屋子两三百步远的平地上,没遮没盖,客人都被晒得发昏。不过约翰·韦尔克斯的好客是全州闻名的,他对举办烧烤野宴是真正的内行。
野宴用的木板长桌总是摆在最茂密的树荫下,上面铺着韦尔克斯家最精致的桌布,两边放着没有靠背的长条凳,还从屋子里拿来些椅子、膝垫、靠垫散放在林中空地上,给那些不喜欢长条凳的人坐。烤肉的长坑跟客人相隔距离老远,免得烟味熏人。坑上面烤着肉,大铁锅里发出烤肉调味汁和布伦斯维克炖菜的新鲜香味,韦尔克斯先生经常派上至少十二个黑人,托着盘子忙着跑来跑去伺候客人。谷仓后面往往另有一个烤肉坑,供宅内仆人、客人的车夫和使女使用,吃的是玉米饼、红薯和猪肠,猪内脏是黑人最爱吃的一道好菜,再加上时令的西瓜,尽够他们饱餐一顿了。
那股股烤鲜猪肉的香味一传来,斯佳丽就不由甚是喜欢,皱起鼻子闻了闻,心想但愿肉烤好时她会有点胃口。事实上,她吃得那么饱,又勒得那么紧,真怕自己随时都要呕吐呢。那样就糟糕了,因为只有老头儿和老太太呕吐才不用担心人家指责。
他们爬上了山坡,那座白房子就以完美匀称的雄姿展现在她眼前,高高的圆柱,宽宽的阳台,平平的屋顶,美得如同一个自恃魅力无穷、倾国倾城、落落大方的美人儿。斯佳丽爱十二棵橡树甚至胜过爱塔拉,因为这儿有一种庄重的气派,而杰拉尔德的房屋就没这种氛围。
弯曲宽阔的车道上已经停满了马匹和马车,客人纷纷从马上、车上下来,跟朋友打招呼。咧着嘴直笑的黑人遇到宴会老是那么劲头十足,正把牲口牵到谷仓空场上,先卸鞍解辔,解下挽具。成群的孩子,有白人的,也有黑人的,在葱绿的草坪上跑着闹着,一边玩造房子、捉迷藏的游戏,一边夸口说他们要吃多少多少。从屋前通到屋后的那条宽敞的过道里到处都挤满了人,奥哈拉家的马车停在前面台阶上时,斯佳丽看见姑娘们穿着衬着裙架的裙子,个个花枝招展地正从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上下下,互相搂着腰靠在精巧的栏杆扶手上,笑着与下面过道里的小伙子们打招呼。
透过开着的法式长窗,她看见年纪大些的妇女都坐在客厅里,一身黑绸衣显得十分稳重,她们摇着扇子,谈天说地,谈论最近的婚嫁动态。韦尔克斯家的管家汤姆手托银盘,匆匆走过过道,一面鞠躬微笑,一面给那些穿着淡黄夹灰色的裤子和细麻布镶褶边衬衫的小伙子送上一只只高脚酒杯。前阳台上阳光明媚,上面挤满了客人。是啊,整个县的人都在这儿了,斯佳丽想。塔尔顿家的四兄弟和他们的父亲靠在高高的圆柱子上。孪生兄弟斯图特和布伦特并排站着,照例形影不离。博伊德和汤姆跟着他们的父亲詹姆斯。卡尔弗特先生在他那个北方婆娘身边站着,那婆娘虽说已在佐治亚州生活了十五年,似乎还是格格不入。大家对她都很有礼貌,也很客气,只因大家都替她惋惜,不过大家谁也没忘记,只怪她投错了胎,走错了路,不该到卡尔弗特家当孩子的女教师。卡尔弗特家两个小伙子赖福和凯德陪着打扮得靓丽时尚的金发妹妹凯瑟琳,正在跟黑脸的乔·方丹和他美丽的未来新娘萨丽·芒罗开玩笑。亚力克·方丹和汤尼·方丹在迪米蒂·芒罗耳边说着悄悄话,惹得她不断地傻笑。那儿还有几家是从十英里外的洛夫乔伊来的,也有从费耶特维尔和琼斯博罗来的,甚至还有从亚特兰大和梅肯来的几家人。屋子里似乎挤得满满的,一片吵吵嚷嚷的说话声、大笑声、咯咯声和女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约翰·韦尔克斯站在门廊的台阶上,一头银发,腰板笔直,流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魅力和殷勤,就像佐治亚夏天的太阳一样温暖不衰。他身边站着哈妮·韦尔克斯,人们叫她哈妮(Honey)是因为她不管对谁,对父亲也好,对田里干活的也好,说起话来都那么亲热。在迎客时她却忸怩不安,只会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