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漫长的路上吃力地走了整整3个钟头,当他看到村子一棵棵大树的时候,立即加快步伐。
他终于碰见了一个农民,开口乞讨,人家却回答他说:
“你又来了,老主顾!我真是永远摔不掉你这家伙了!”
“吊钟”只得走开。他一家接一家地乞讨,人家恶狠狠骂的骂,轰的轰,谁也不给他东西吃。但他耐着性子,硬着头皮接着在村里转悠,还是一个子儿也没有讨到。
于是他去找大庄户人家讨,在雨水泡软的地上转来转去,他已经筋疲力尽,连拐杖都提不起来了。到哪儿人家都轰他走。这一天他赶上的正是寒峭凄凄的日子,人人都内心怆怆,容易发脾气,而且黯然销魂,谁都懒得伸手去施舍或救济。
他认得的几家都找过了,最后来到一条土沟角上,顺着希凯老爹家的院子躺下。他脱钩落地——人家就是这么说他让两根又高又长的拐杖从他腋下慢慢滑落,人趁势缓缓倒下。他躺着老半天都没有动弹,木然忍受着饥饿的折磨,然而他又太没有理性,竟然不知道好好探测一下自己命途多舛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在期待,然而不知道期待什么,其实我们也一样,时时刻刻都在这样茫然期待。他是在这庄户人家的院子角上,在凛冽寒风中期待我们也总在希望得到的,来自苍天或人间的奇妙周济,然而不去想想这奇妙的周济怎么来,凭什么来,出自谁的手。一群黑母鸡从旁边经过,在哺育一切生命的土地上啄食吃。母鸡不停地啄,总能一下啄起一颗谷粒,或什么看不见的小虫,刚啄完又不慌不忙,自信不疑地在地上接着再啄。
“吊钟”先是看着母鸡走过去,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后来他头脑中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或者更确切地说,他肚子里突然冒出一种感觉,这些母鸡只要捉一只,放到枯枝生起的火上烤一烤,那一定是很好吃的。
他顾不得想这就是偷窃犯罪了,只是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子,凭他这敏捷的手,朝离他最近的那只母鸡一下把石头子扔了过去。母鸡扑腾着翅膀侧身倒下,其他几只倒腾着细小的爪子,一摇一摆地匆匆逃走。“吊钟”重新架到拐杖上,走去捡他的猎物,走的姿势跟刚才母鸡逃走的样子一样,也是一摇一摆的。
他正走到黑乎乎,脑袋被血染红的死鸡边上,背上被狠狠地推了一下,夹着的两根拐杖全都掉地,他人在地上朝前滚了10步远。希凯老爹气急败坏地朝这偷鸡贼扑了过来,发疯似的揍起来,那狠劲就像一个被偷的庄稼人揍小偷,又是拳头打,又是用脚踢,打得这残疾人根本招架不住。
庄园里的伙计全都跟着过来,同东家一起把这乞丐朝死里打。等他们打累了,他们把他抓起,拖到柴屋关了起来,一边去叫宪兵。
“吊钟”已被打得半死,浑身淌着血,饿得天旋地转,一直在地上躺着。黄昏降临,然后是夜晚,接着天又亮起来。他始终没有吃到东西。
约莫到了中午时分宪兵过来了,他们开门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反抗,原来希凯老爹说他遭到乞丐攻击,好不容易挡住才没有挨打。
队长喊了一声:
“喂,起来!”
可是“吊钟”动弹不了,他挣扎着想撑住拐杖站起来,但他撑不起来。他们以为这是假装、耍花招,是歹徒成心使坏,于是两个全副武装的宪兵连叫带骂把他抓起,硬拽着把他架到拐杖上。
他害怕了,这是一种天生的对黄军装的害怕,是猎物见到猎人的害怕,老鼠见到猫的害怕。他使出了常人想不到的力量,终于站了起来。
“走!”队长说。
他走了起来。庄园里的男男女女都在一旁看他走,女人朝他挥拳头,男人笑他骂他,终于把这家伙抓了起来,可把他甩掉了!
他被两个宪兵押在中间走了。他把命都豁出来,总算拖着身子一直走到傍晚,这时他迷迷糊糊,都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人早已魂飞魄散,吓得什么都不明白了。
路上碰见他的人都站下来看他过去,庄稼人一边看一边轻轻说:
“准是偷东西了!”
赶到区政府的时候天快黑了。他这一生还从没有走过那么远,他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不明白接下来怎么样。眼前这些事情太可怕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张张脸孔,这一幢幢房子以前从没有见过,他惊恐万状心里直发憷。
他一句话不说,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因为他什么都不明白,再说多少年来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舌头都几乎转不过来了。他脑子也是一片糊涂,想不出什么话要说。
他被关到镇上的监狱,那些宪兵才不会想到他是需要吃饭的,把他撂在那儿直到第二天都没有去管。
可是,第二天一早过来准备提审他,只见他躺在地上,人都已经死了。真是没有想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