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条路摆在她的面前,”他想,“跳进运河自尽,进疯人院,或者……或者最终在风尘中堕落,变得头脑麻木,心灵冷酷。”最后这个想法最使他厌恶;然而他已经是一个怀疑主义者;他年纪轻轻,又远离现实,因此冷酷无情,所以他不能不相信,最后那条道路,也就是在风尘中堕落,是最有可能的。
“然而,难道这竟会是真的吗?”他心中暗自惊呼,“难道这个依旧保持着心灵纯洁的造物,最终竟会自觉地一步步陷入这个污秽不堪、臭气熏天的泥潭里去吗?难道这个陷落的过程已经开始了,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已经不觉得罪孽是那样令人作呕了,才能忍受到今天吗?不,不,这绝不可能!”他像索尼娅刚才那样大叫着,“不,使她至今还未投河自尽的,是一种关于罪孽的想法,还有他们,那些人……如果她至今还没有发疯……然而,谁又能说她还没有发疯呢?难道她的理智是健全的吗?难道可以像她那样说话吗?难道一个理智健全的人会像她那样思考问题吗?难道可以这样坐在毁灭之上,干脆坐在那个臭气熏天、正使她深深陷入的泥潭的边缘,而当别人警告她这很危险时,竟挥手不顾,掩耳不闻吗?她怎么啦,难道竟是在等待奇迹出现吗?大概真是如此。难道这一切不是发疯的征兆吗?”
他执拗地停留在这个想法上。较之任何其他的结论,他甚至更喜欢这个结论。他开始更聚精会神地观察起她来。
“这么说,你虔信上帝啰,索尼娅?”他问她。
索尼娅一声未吭,他站在她身旁,等候回答。
“没有上帝,我怎么办呢?”她迅速而坚决地低声说道,抬起那双突然灼灼发亮的眼睛,飞快地朝他一瞥,并且伸手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
“唔,果真如此!”他心想。
“那么上帝因此而赐了什么福给你呢?”他继续追问道。
索尼娅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那瘦弱的胸脯激动得一起一伏。
“别说了!请您别问了!您不配!……”她突然叫嚷起来,怒气冲冲、义形于色地望着他。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他在心里执拗地重复着。
“他是万能的!”她又低下头来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
“这就是出路!这也是对结论的解释!”他暗自断定,一面贪婪而又好奇地仔细打量着她。
他怀着一种奇怪的、近乎痛苦的新感情,仔细观察着这张苍白、清瘦、不太匀称、颧骨高耸的小脸,这双灼灼发亮、闪耀着如此严厉、如此刚毅的神情的温柔的浅蓝色眼睛,这个由于生气和恼怒还在颤抖不已的瘦怯怯的身躯。他觉得,这一切已变得越来越奇怪,几乎就像天方夜谭。“一个狂热的信徒!一个狂热的信徒!”他暗自反复念叨。
五屉柜上放着一本什么书。他在屋里来回地踱步时,每次都看到它;现在他把它拿到手里,看了一看。这是译成俄文的《新约全书》。书是羊皮精装的,但已又破又旧。
“这是哪里弄来的?”他从屋子的另一端向她大喊着问。她依旧站在离桌子三步远的原处。
“人家给我的。”她似乎不大情愿地答道,也没有看他。
“是谁给你的?”
“是莉扎薇塔给我的,我向她要的。”
“莉扎薇塔!真奇怪!”他暗想。索尼娅的一切对他来说,不知为何每一分钟都变得更加稀奇古怪,更加不可思议了。他把书拿到蜡烛光前,开始翻阅。
“关于拉撒路的故事在书里的什么地方?”他突然问道。
索尼娅固执地望着地面,没有回答。她微微侧身对着桌子站在那里。
“关于拉撒路复活的故事在哪个地方?请您找给我,索尼娅。”
她瞟了他一眼。
“别在那里乱翻……是在第四福音里……”她冷若冰霜地低声说道,并不向他走过来。
“请你找出来,读给我听听,”说着,他坐了下来,双肘支在桌子上,用一只手托住头,闷闷不乐地凝望着一旁,摆出一副细心聆听的架势。
“再过三个星期,七俄里外的那个地方指离彼得堡七俄里远的一座著名的精神病院。就会欢迎她光临!我自己大概也会去那里,如果不是去更糟的地方的话。”他暗暗嘀咕着。
索尼娅疑惑不已地听了拉斯科尔尼科夫这个奇怪的愿望,她踌躇不定地走到桌子跟前,不过还是把书拿了起来。
“难道您没有读过?”她一边问,一边紧皱双眉,隔着桌子瞥了他一眼。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严厉了。
“很久以前了……还在读书的时候。请您读吧!”
“在教堂里您也没听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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