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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罪与罚

“不,那些人并非这种材料塑造的;真正的统治者恣行无忌,他摧毁土伦,让巴黎血流成河,把一支军队遗弃在埃及,在远征莫斯科时折损五十万人,最后在维尔纳用一句一语双关的俏皮话就搪塞过去了;然而在他死后,人们却把他当作偶像崇拜,此处说的是拿破仑一世的几件大事:1793年12月17日他率军偷袭法国南部的土伦并大获全胜;1795年10月13日在巴黎镇压了保皇党的起义;1799年10月他把一支军队扔在埃及,秘密回国夺取政权;1812年远征俄国失败后,曾在波兰的维尔纳(今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说过这么一句话:“从伟大到可笑只有一步之差,就让后人去评说吧。”——可见,他真能恣行无忌。不,这种人显然并非血肉之躯,而是青铜铸就!”

一个突然出现的、毫不相干的想法几乎使他大笑起来:

“一边是拿破仑,金字塔1798年拿破仑率法军与埃及军队在金字塔附近激战。战争开始时,拿破仑对士兵说:“四十个世纪正从这些金字塔上看着我们!”,滑铁卢比利时村庄,1815年6月18日,拿破仑在此败于英普联军,被流放非洲的英属圣赫勒拿岛。,另一边是一个瘦骨伶仃、令人厌恶的十四等文官太太,一个床底下藏着小红箱子的放高利贷的老太婆,——即使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也无法领会这两者间的奥秘!……他怎么能领会得到呢!……他们的美学观不允许,它会说:‘拿破仑怎么会钻到老太婆的床底下去呢!’嘿,废物!……”

有时他觉得自己似乎在说胡话:他陷入了一种狂热的亢奋状态之中。

“老太婆不值一提!”他兴奋地、没有条理地思虑着,“老太婆这件事是个错误,她并非关键所在!老太婆只是一种病……我试图尽快跨越……我杀死的不是人,而是原则!原则倒是让我给杀掉了,可是跨越却并未成功,我依旧留在这边……我只会杀人。而且,看来连杀人也不会……原则吗?拉祖米欣这个傻瓜刚才干吗要大骂社会主义者呢?他们都是一些勤劳者和生意人;他们是在谋求‘公众的幸福’……不,我只有一次生命,决不会有第二次:我不愿坐等‘公众的幸福’降临。我自己也想活着,否则,不如不活。为什么呢?我只是不愿攥紧自己口袋里仅有的一个卢布,坐等‘公众的幸福’的降临,而任凭我的母亲饥寒交迫。说什么‘我为公众的幸福添上了一小块砖,因此我感到心安理得’傅立叶的信徒康西德朗(1808—1893)和19世纪30、40年代的空想社会主义者的作品中经常可以见到这样的号召:“为新世界的大厦贡献你的一块石头!”此处仿用含讽刺义。哈—哈!你们为什么放跑了我呢?我毕竟只有一次生命啊,我到底也想……唉,我也只是一只有审美力的虱子,如此而已,”他突然像疯子一样大笑了一阵,然后补充了一句。“对,我的确是一只虱子,”他继续想着,幸灾乐祸地纠缠住这个想法,对它追根究底,玩来弄去,以此自娱,“那一件事已足以证明这一点,因为第一,我现在认定我是一只虱子;第二,整整一个月来,我一直都在搅扰仁慈的上帝,请他做证人,证明我所做的这件事并非为了自己的私利私欲,而是为了一个崇高和美好的目的,——哈—哈!第三,也因为我决定在实施计划的过程中尽可能做到公平合理,注意轻重,把握分寸,细针密缕:从所有的虱子中挑选了一只最最无用的虱子,杀死她以后,决定只从她那里取走我实现第一步目标所必需的钱,既不多拿,也不少拿(而其余的钱就会按照她的遗嘱捐给修道院了,哈—哈!)……因此,因此我不折不扣地是一只虱子,”他咬牙切齿地补充道,“因此,也许我自己比那只被杀死的虱子更肮脏,更卑劣,而且我事先就已预感到,杀死她以后,我定会对自己说这话!难道还有什么能与这样的恐惧相比吗!哦,真卑鄙!哦,真下流!……哦,我是多么理解那位手执马刀骑在马上的‘先知’说的话:安拉有令,服从吧,‘战栗的生灵’“先知”指穆罕默德,安拉一译“真主”,是伊斯兰教的上帝。“战栗的生灵”引自普希金的组诗《仿古兰经——献给普.亚.奥西波娃》第一首的最后两句:“要怜爱孤儿,把我的古兰经/宣示给战栗的生灵”。!‘先知’说得对,说得对呀,当他在街上拦腰构筑起火—力—威—猛的炮垒,对准那些无辜的和有罪的人们狂轰滥射时,甚至根本就不予解释!服从吧,战栗的生灵,而且——不要期望什么,因为——这不是你的事情!……哦,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决不饶恕那个老太婆!”

他的头发被汗水浸得湿淋淋的,颤抖的嘴唇干裂,直愣愣的目光盯着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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