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披好披肩,戴上帽子;杜尼娅也穿戴妥当。拉祖米欣发现,她的手套不仅戴旧了,而且满是破洞,但是,这种一目了然的寒酸服饰,反倒赋予两位女士一种特别庄重的神韵,那些衣着寒酸而又善于打扮的人,总是具有这种特别庄重的神韵。拉祖米欣怀着崇敬的心情注目杜涅奇卡,并为能够陪伴她而深感自豪。他暗暗寻思:“那位在监狱里缝补自己长袜的皇后指法国国王路易十六之妻玛丽娅.安图安涅塔(1755—1793),她曾于法国大革命时期被关进监狱。,在当时看上去,当然更像一位真正的皇后,甚至比她出席最隆重的庆典和接受朝觐的时候都像。”
“我的上帝呀!”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高声叫道,“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竟会害怕和儿子见面,和我的亲爱的、亲爱的罗佳见面,就像现在这样!……我好害怕,德米特里.普罗科菲伊奇!”她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补充道。
“不要怕,妈妈,”杜尼娅说着,吻了吻她,“最好是信任他。我很信任他。”
“唉,我的上帝!我也信任,但我整整一夜无法入睡呢!”可怜的女人高声说道。
他们走到了大街上。
“你要知道,杜涅奇卡,天快亮的时候我刚矇眬入睡,突然梦见了死去的玛尔法.彼得罗芙娜……她全身素衣白裳……走到我跟前,握住我的一只手,对我频频摇头,而且神色极其严厉,仿佛在责怪我……这会是好兆头吗?唉,我的上帝,德米特里.普罗科菲伊奇,您还不知道吧:玛尔法.彼得罗芙娜去世啦!”
“不,我不知道;玛尔法.彼得罗芙娜是谁?”
“她是暴死的!您要知道……”
“以后再说吧,妈妈,”杜尼娅打断了她的话,“他根本不知道玛尔法.彼得罗芙娜是何许人呢。”
“啊哟,您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您已经无所不知了呢。请您原谅,德米特里.普罗科菲伊奇,最近几天我说话做事都昏头昏脑的。真的,我把您看做我们的神灵,因此才坚信不疑,认为您已无所不知。我把您当作亲人……我这么说,您千万不要见怪。哎呀,我的上帝,您的右手怎么这个样子!受伤了吗?”
“对,受伤了,”感到幸福无比的拉祖米欣喃喃地说。
“我有时候说话太直,怎么想就怎么说,所以杜尼娅老是纠正我的话……可是,我的上帝啊,他住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小窝呀!不过,他醒来了吗?而且这个女人,他的房东,竟会认为这也叫房子?您听我说,您说他不喜欢流露自己的感情,那么我,也许,我的那些……弱点使他感到讨厌了吧?……德米特里.普罗科菲伊奇,您能否教一教我?我该怎样对待他呢?我啊,您要知道,已完全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如果看见他双眉紧皱,那就千万别再多问他;特别是不要寻根究底地追问身体方面的事情:他不喜欢。”
“唉,德米特里.普罗科菲伊奇,当个母亲着实不易呀!不过,瞧这楼梯……多么可怕的楼梯啊!”
“妈妈,瞧您脸色惨白,快静下心来,我亲爱的妈妈,”杜尼娅亲热地抚慰她,“他见到您总是会觉得幸福的,而您却这样折磨自己。”她补上一句,两眼灼灼闪亮。
“且慢,我先去看看,他是否已经醒来?”
两位女士静悄悄地跟在先上楼的拉祖米欣的后边,往上走去。当他们走到四楼女房东的门口,发现女房东的房门微微打开一条细缝,一双黑亮亮的眼睛骨碌碌地从暗处窥视着她俩。当她们的目光碰到一起时,那扇门突然砰地一声关上了,声音震耳,吓得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差点儿高叫起来。
三
“他好啦,他好啦!”佐西莫夫向着进屋的人欢天喜地地喊道。他已经到了十分钟,依旧坐在昨天他坐过的那个沙发角落上。拉斯科尔尼科夫则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角落上,已经衣冠整齐,甚至还精心地梳了头,洗了脸,而他已好久不曾这样做了。屋子里一下子人满为患了,然而娜斯塔西娅仍旧赶忙跟在客人后面挤进屋子,以便听他们说话。
果真,拉斯科尔尼科夫几乎已经痊愈,尤其是与昨天的情况相比,只是他仍然脸色惨白,心不在焉,闷闷不乐。从外表上看,他颇像一个伤员或者受了某种强烈肉体痛苦的人:他紧皱双眉,严闭双唇,两眼灼灼发光。他很少说话,即使说话也似乎勉为其难,或是在履行义务,他的动作有时显露出某种焦躁不安。
假若胳膊上缠上绷带,或者手指上套一个塔夫绸套子,那么他就百分之百地像一个,比方说,手指严重化脓,或是手臂受伤的人,或者有着诸如此类伤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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