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了,小艇乘风破浪,直奔小岛。下午三点半,我们绕过西南的海岬。我们又饥又渴,唇焦嘴裂,还不能用舌头去舔。风渐渐减弱,入夜以后,索性停了。我只好又用桨划——但没力气了,一丝力气也榨不出来了。凌晨两点,小艇在我们的小海湾滩头靠了岸,我跌跌撞撞地踏出去,拴紧了缆绳。美谛站不起来了,我扶起她,两人却一同栽到沙地上。爬起来时,我只好拖住她,走过沙滩,送进小屋。
白天我们没有干活,实际上,我们睡到下午三点——起码我是这样。我醒来时,美谛正在做饭。她的复元能力真了不起。那娇弱得像百合花的身子里,有一股韧劲,一种对生命的热爱,可她表面却那么娇嫩,似乎一碰即破。
“你知道我是为了健康才去日本的。”吃完饭,我们偎在篝火边,感到了闲适的乐趣,她说,“我身体不好,一向不好。几个医生都建议我做海上旅游,我挑了最远的旅程。”
“你那时可没想到自己挑到了什么。”我笑了。
“但这次体验,让我脱胎换骨了,身体也会健康起来。”她回答,“我也希望成为一个更好的女人,至少对生命的体验更丰富了。”
这天过得真快,我们谈起了海狼的瞎眼。这事怪异,情形不妙。我引用了海狼自己的话,说他准备死在拼命三郎岛上。像他那么个热爱生命的强人,却接受了死神的邀请,他显然遭到了比瞎眼更可怕的煎熬。他头痛得要命,我们一致认为是脑子的病变,他发作时,那种痛苦我们无法想象。
讨论到海狼,美谛流露出深深的怜悯,但我因此更爱她。她那怜悯,那么有女人味,感情里没有丝毫虚假。她认同,我们要想逃回文明世界,就必须采取最严厉的措施,但一想到我为了拯救自己的生命(用她的说法是“我们的生命”)就可能干掉他的命时,她又不禁退缩了。
天没亮,我俩已吃完饭,天一亮,就开始工作了。我在前舱找出了一个轻便小锚,好不容易才把它拖上甲板,放进小艇。我在三桅船船尾接了一大盘绳子,驾驶小艇往海湾深水处划去,抛下了锚。没有风,潮水澎湃着,三桅船上下起伏。放绳和下锚我主要靠一己之力(绞盘坏了),小艇在锚的牵制下,上下起伏。那锚太小,连微风也吃不住,我又放下了左舷的大锚,给它留出了长绳。下午,我开始修理绞盘。
绞盘,我折腾了三天。机械我几乎一点也不懂。三天干的活,一个机械工三小时就可搞定。我从自学使用工具开始,机械工那些得心应手的法则我得自己摸索。第三天,绞盘可以勉强运转了,它再也不如原来那样操控自如,但毕竟能用,我能工作了。
花了半日之功,我把两根中桅拉上了船,扎成了“人字吊”,安装好了导引绳。那夜,我在甲板上我的“大作”旁睡觉。美谛拒绝独自呆在岸上,睡到了水手舱里。海狼白天坐在甲板上,听我修理绞盘,跟美谛和我扯些闲话。没人提起破坏事件,他也不阻止我摆弄他的船,可我还是有所畏惧:他眼瞎了,却总不露声色地听着。我做事时,一直提防着他那双猿臂。
夜里,脚步声惊醒了迷蒙的我。夜空中星星闪烁着,海狼那巨大的黑影在移动。我从毛毯里滑出来,穿着袜子随他而行。他从工具箱里找来了一把两端有柄的刮刀,打算割断我再次固定在“人字吊”上的喉头升降绳。他用手摸到了升降绳,却发现我并没有让绳绷紧,不能用刮刀割。于是他拉紧它,想用刮刀割断。
“我要是你,就不那么干。”我冷冷地道。
子弹的上膛声响了,他笑了。
“喂,书呆子,”他说,“我知道你在这儿,我的耳朵还灵。”
“你撒谎,海狼,”我说,那声音冷得像脚下的海水,“不过我倒巴不得借此机会干掉你,割吧。”
“你的机会很多啊。”他轻蔑地说。
“割呀。”我的声音带着白冰的寒光。
“我倒想让你失望一回。”他笑了,转身往船后走去。
“总得想个办法,书呆子,”第二天早上,我把夜里的事告诉了美谛,她说,“他只要有自由,就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可以把船凿沉,也可以把它放火烧掉。他究竟会干什么很难预料,我们得把他关起来。”
“可怎么关呢?”我无奈地耸耸肩问,“我不敢靠近他的胳臂,而他又知道,只要他消极反抗,我就无法开枪。”
“总会有办法的,”她争辩说,“我想想。”
“有一招。”我阴沉地说。
她望着我。
我拿起了一根打海豹的棒子。
“我不会把他打死,”我说,“但不等他醒来,我就可把他捆个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