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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卜吕梅街的柔情和圣德尼街的史诗/第十五卷 武人街/二 小淘气仇视路灯

二 小淘气仇视路灯

就这样,冉阿让坐了多久?他那伤心的冥想经历了怎样的波澜起伏?他振作起来了,还是屈服了,脊椎骨被压断了?他还能不能直立起来并在良心上找到一个坚实的立足点?对于这些问题,包括他自己在内,没有谁能够说清楚。

那条街特别冷清。偶尔有几个心神不定的资产阶级匆匆而过,也是急着赶回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在危难的时刻,人人都是自顾自的。点路灯的人和往日一样,点燃了装在7号门正对面的那路灯,便离开了。冉阿让待在黑影里。如果当时有人看到冉阿让,不会认为他是个活人。他像个靠在护墙石上的冻死鬼,一动也不动。失望是可以使人凝固的。远处传来了号召武装反抗的钟声,也隐约可以听到风暴似的鼓噪声。在一片狂敲猛打的钟声之中,在喧腾哗乱的人声之中,圣保罗教堂的时钟庄严地、舒缓地敲了11下。警钟声是人的声音,时钟声是上帝的声音。对这一切,冉阿让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他依然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突然,菜市场方向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破声,接着又是一阵。后一阵比第一阵更猛烈。这大概就是我们前面见到的、被马吕斯所击退的那次对麻厂街街垒的进攻。突然出现在死寂的黑夜、显得格外狂暴的两次射击声使冉阿让振动了一下。他站起来,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极目远望。不过,接着他又重新坐在那石头上,头慢慢地向胸前垂下去。

他重又和自己进行着愁苦、悲惨的交谈。

忽然,他听见近处有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路灯下,他看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伙子,从通往历史文物陈列馆的那条街上兴高采烈地走过来。

是伽弗洛什来到了武人街。

伽弗洛什仰着头,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他分明发现了冉阿让,但没有理睬他。

伽弗洛什昂首望了一阵以后,又低下头来四处观望。然后,他踮起脚尖,去摸那些临街的门窗。门全都上了锁,窗子关得严严的。如此试了五六个之后,那小淘气耸了耸肩,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真他妈见了鬼!”

接着,他又朝上望。

冉阿让处在这样的心绪中,本来是不会说一句话,也不会答一句话的。然而,这时他却产生了与这孩子对话的欲望,于是,主动问道:

“小孩儿,”他说,“你找什么?”

“老孩儿,我肚子饿,找东西吃。”伽弗洛什毫不含糊地回答。

冉阿让从背心口袋里摸出了一个5法郎的硬币。

这时的伽弗洛什,像一只动作变换不停的哆嗦,敏捷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儿。他早就注意到了那盏路灯。

“嗨,”他对冉阿让说,“你们这儿怎么还有灯笼。这不合规矩,是在破坏秩序,我的朋友。砸掉它!”

他将手中的石子儿向那路灯抛去。那灯上的玻璃顿时破碎落地。对面房子里住着几个资产阶级,他们从窗帘下探出头来,大声说:“九三年又回来了!”

路灯猛烈地摇晃了一阵,熄灭了。街上一下子变得漆黑。

“就得如此,老腐败,”伽弗洛什说,“戴上睡帽入睡吧。”

接着,他转向冉阿让:

“街头的那栋大楼,你们怎样叫它?是历史文物陈列馆,对吗?它那些的石柱子又粗又大,应该收拾收拾,筑我的街垒。”

冉阿让走近伽弗洛什,轻轻说道:

“可怜的孩子,你饿了。”

说着,他把那枚100个苏的硬币放在了他的手里。

伽弗洛什抬起头来,见了那大个的钱币,有些吃惊。在黑暗中,他望着那个大苏,眼睛被它发出的白光晃得发花。他听说过,知道存在着这么一种值5法郎的钱,而且思慕已久,但一直无缘相见,现在,能亲眼见到一个,甚为兴奋,说道:“让我瞧瞧这上面的老虎。”

他心花怒放地看了一阵,然后转向冉阿让,把钱还给他,一本正经道:

“老板,我更喜欢的是砸路灯。把您这老虎收回吧。我绝不受腐蚀。虽然这玩意儿有五个爪子,但抓到我却不是那么容易。”

“你母亲在不在?”冉阿让问。

“论起母亲,您肯定没我多。”

“那好,”冉阿让又说,“你就把它交给你的母亲好了。”

伽弗洛什似乎被打动了,因为他已注意到,这个和他谈话的人没有帽子,这一层增加了他对这人的好感。

“没来由!”他说,“会不会是让我去给妈妈送钱,免得我去砸烂路灯?”

“爱砸什么,那随你的便。”

“您还真不错。”伽弗洛什说。

随即,他把那钱接过来塞进自己的衣袋。

他的信任感一增强,便有了话讲。

“您就住在这条街上?”

“是的,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请问,7号在哪里?”

“问7号干什么?”

那孩子沉默着。他怕话多了失言,便使劲把手指插入头发,只说了一句:

“啊!没什么。”

冉阿让心里一动。心情焦急常使人思维灵敏。他问那孩子:

“我在等一封信,你是来送信吗?”

“您?”伽弗洛什说,“可收信人应该是个女的。”

“是给珂赛特小姐的,对吗?”

“珂赛特?”伽弗洛什嘟囔着,“不错,不错,我想是这么个滑稽名字。”

“那么,”冉阿让接着说,“把信交给我就是。”

“既然如此,您总该知道,我是街垒派出的吧?”

“自然。”冉阿让说。

伽弗洛什把手塞进另一个口袋,抽出一张一折四的纸。

随即,他行了个军礼。

“致敬,”他说,“这是临时政府发出的文件。”

“给我好啦。”冉阿让说。

伽弗洛什把那张纸高举过头。

“您不可以为这是一封情书。这是写给一个女人的,是写给人民的。我们在打仗,但我们尊重女性。我们可不是那些公子哥儿。我们这里没有把小母鸡送给骆驼的狮子。”

“给我好啦。”

“好的,”伽弗洛什继续说,“我觉得您是一个诚实的人。”

“快给我吧。”

“拿去,拿去。”

他把信递给了冉阿让。

“请您尽快把它交给收信人,可瑟先生,因为珂赛特小姐也许等得不耐烦了。”

对于自己的发明创造,伽弗洛什颇感得意。

冉阿让又说:

“回信是不是要送到圣美里?”

“这您就说岔了。”伽弗洛什大声说,“此函发自麻厂街街垒。现在我就返回那儿。晚安,公民。”

说完这话,伽弗洛什便离开了,像一只振翅逃出笼子的小鸟,速度之快,又如射出的子弹。小小的武人街重又回复了寂静。这个仿佛是由阴影和梦魂构成的古怪孩子,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那些排列成行的黑暗房屋间的迷雾之中,像一缕轻烟,消散在黑夜之中。他已经不知去向。几分钟之内,路灯玻璃的清脆响声一个接着一个,惊扰着资产阶级的美梦。

伽弗洛什已经到了麦茬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