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缩在石床上,回想着往事。被捕那天,他被人群中飞来的什么东西砸伤,脑袋上还扎着一块亚麻布。红头发披散在毫无血色的脸上,胡须给扯得成了一个个的结。双眼放射出可怕的光。好久没有清洗的皮肤被体内的高烧烤得起了折皱。八点……九点……十点。如果这不是吓唬他的恶作剧,而是果真这样一个又一个小时的流逝,那么,到它们再转回来的时候,他又在什么地方!?十一点了!前一个钟点报时声的余音还在回荡,下一个时辰的钟声又敲响了。到八点钟,他将成为自己的葬礼行列里唯一的送丧人,到了下一个十一点钟……
新门监狱那些可怕的高墙把那么多的苦难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给隐藏了起来,不单单瞒过了人们的眼睛,而且更多的是长期地禁锢了人们的思考,可是这儿也从未出现过如此可怕的惨状。几个从门外路过的人放慢脚步,很想知道明天就要上绞刑架的那个人此刻在做什么。要是看得见他,他们那天夜里可就别想安然入睡了。
从黄昏直到将近午夜时分,人们三三两两成群来到接待室门口,神色焦虑地打听有没有接到什么缓期行刑的通知。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他们又将这个大快人心的消息传给了大街上的人群。大家比比划划,相互议论,说他肯定会从哪道门里出来,绞刑台会搭在什么地方,然后恋恋不舍地走开,边走还边回头,想象着即将出现的场面。人们渐渐散去,一个小时后,夜深人静,街道一片黑暗与寂静。
监狱前边清理出了一块空地,几道结实的黑漆栅栏横在马路上,用来抵挡预期的人群的挤压。这时,布朗洛先生和奥利弗出现在木栅入口,他们出示了由一位司法长官签署的准予探访犯人的证明之后,便立刻被让进了接待室。
“这位小绅士也一块儿去吗,先生?”负责带路的人问道。“这种情形不适合小孩子看,先生。”
“的确不适合,我的朋友,”布朗洛先生回答,“但我与犯人谈的事情同他密切相关。况且这孩子见过犯人得意忘形、横行无忌达到顶峰的时候,所以我认为不妨也让他见见犯人现在的样子,即使需要忍受一定程度的痛苦和惧怕也值得。”
这番话是在旁边说的,为的是不让奥利弗听见。带路人摸了一下帽子,又带着几分好奇看了奥利弗一眼,接着打开了与他们进来的那道门相对的另一道门,带着他们穿过阴暗曲折的通道,往牢房走去。
“这儿,”那人在一个阴森的走廊里停下来说道,此处有几名工人正一声不吭地在走廊里做些准备工作。“这儿就是他上路的地方,如果您走这一边,还可以看见他出去时要经过的门。”
那人领着他俩来到一间石砌的厨房,里边安放着好几口为犯人做饭用的铜锅,接着他朝一道门指了指。门的上方有一个敞开的格子窗。窗外传来一些男人的说话声,其中还混杂着锤子起落和木板掷地的响声。人们正在搭绞刑架。
他们朝前走去,穿过一道道由别的狱警从里边打开的坚固的牢门,走进一个大院,登上一段狭窄的阶梯,进入一条走廊,走廊左侧又是一排坚固的牢门。狱警示意他们待在原地,然后用一串钥匙敲了敲其中的一道门。两名看守小声嘀咕了几句,才来到门外走廊里,他们伸伸懒腰,似乎对这一临时的解脱感到很高兴,然后示意两位探监人跟着那名狱警进牢房。布朗洛先生和奥利弗走了进去。
死刑犯坐在床上,身子晃来晃去,脸上的表情不太像人,倒像是一头落入陷阱的野兽。他的心思显然正在昔日的生活中游荡,因为他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除了把他们的到来当作幻觉的一部分之外,什么也没有觉察到。
“好小子,查理,干得漂亮……,”他嘴里咕噜着,“还有奥利弗,哈哈哈!还有奥利弗……整个是一位上等人了……整个是……把他带去睡觉。”
狱警拉起奥利弗空着的那只手,低声嘱咐他不要惊慌,接着自己一言不发地在一旁观看。
“带他睡觉去!”费金高声嚷道,“听见没有,你们几个?他就是……就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花钱把他养大还真值得……割断波尔特的喉咙,比尔。别理那丫头……波尔特的脖子你尽量往深里割。干脆把他脑袋给锯下来。”
“费金。”狱警开口了。
“是我!”老犹太大声说道,顷刻间又恢复了受审时那副凝神谛听的姿势。“我年纪大了,大人。我已是一个老头了。”
“听着,”狱警说着把手搁在费金胸口上,要他坐着别动,“有人来看你,大概要问你几个问题。费金,费金。你还是个人吗?”
“很快就不是了,”他抬起头来答道,脸上看不到一点人类的表情,唯有愤怒和恐惧,“把他们全都揍死。他们有什么权利屠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