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注意的是,奥利弗当时并不是没有注意到,他不再是一个人孤单地进行他的清晨远行了。从第一天早晨见到奥利弗满载而归的时候起,哈利·梅莱开始喜欢上了花,并对插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远远超过了他的这个小伙伴。然而,尽管奥利弗在这方面略逊一筹,但他却知道到哪里可以找到最好的花。一个又一个早晨,他们一块儿踏遍整个乡村寻找着,把开得最美的鲜花带回家。罗斯小姐卧室的窗户现在开着,因为她喜欢感受浓郁的夏日气息涌进房间,用它的清新使自己恢复活力。不过,就在那一扇格子窗里,每天早晨都有一小束特别的、精心修剪过的花插在水里。奥利弗尤其注意到,尽管小花瓶里的花会定期更换,枯萎的花却从未被扔掉过。而且他还注意到,每当大夫清晨到公园散步的时候,他都一定会将他的目光投向那个特殊的角落,他无意中还发现,每天清晨,大夫只要一走进花园,必定将目光投向那个特别的角落,并且意味极其深长地点点头。就在这些观察之中,时光飞逝而过,罗斯也迅速地康复了。
尽管小姐还没走出病房,晚上也不出去散步了,除了偶尔和梅莱太太一块儿走了一小段路。奥利弗倒也并不觉得日子难熬。他加倍专心学习那位白发老先生教授给他的知识。他是如此刻苦,进步之快,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就在他专心学习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他万万意想不到的事情,让他极其吃惊和痛苦。
他平时读书的小房间位于房子后面一个别墅的底层。这是一个典型的农舍房间,装有格子窗,周围是一簇簇的茉莉和忍冬花,一直爬到窗顶上,使这个地方弥漫着袭人的芳香。窗户正对着的是个花园,从那里有一扇侧门通向一小块空地。再过去就是茂密的草地和树林了。那一带没有别的人家,朝那个方向望去,可以俯视到很远地方的景色。
一个美丽的黄昏,夜幕刚刚开始降临,奥利弗坐在窗前,专心致志地看书。他已经看了好一会儿,由于那天天气异常闷热,再加上他很用心,他慢慢地,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无论书的作者是谁,他这样做也不能说是蔑视他们。
有些时候,有一种睡眠会向我们偷偷袭来,控制住我们的身体,但并不会让心灵失去对周围事物的感觉,照样可以使我们的心灵自由驰骋。因此,如果一种无法抵制疲倦,意志消沉,对我们的思想或者行动能力完全没有能力控制的状态,都可以被称为睡眠的话,这就是睡眠。然而,此时我们对身边正在发生的一切还是有知觉的,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做起梦来,这时候现实中人们所说的话或发出的声音,便都会极其迅速地进入我们的梦境之中,直到现实与想象如此神奇地合而为一,事后要想把二者分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还不是此类情形下偶然发生的最惊人的现象。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是,尽管我们暂时失去灵敏的触觉和视觉,但是某些外界某些事物的无声的存在却能够影响,甚至是实质地影响我们睡梦中的意识和从我们面前掠过的幻觉;当我们合上眼睛时,这种事物或许不在我们附近,对它的接近我们也不曾有过清醒的意识。
奥利弗非常清楚地知道他是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书本就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窗外,遍地蔓延的植物不断发出阵阵的芳香。但是他却仍然睡着了。突然,景象变了,空气变得稀薄,让人窒息。他突然惊恐地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老犹太的家里。那个可憎的老头依旧坐在那个角落,一边用手指着他,一边和一个坐在他身边的把脸转向一边的男人低声说话。
“嘘,亲爱的。”他好像听到老犹太在说话,“就是他,绝对错不了。走吧。”
“是他!”另外的那个人似乎在回答,“你想我会认错他吗?就算有一群小鬼全都变成跟他一模一样,让他也站在中间,我也能认出他来。你就是把他埋在地下五十英尺深的地方,只要你带着我从他坟上走过,即使上面没有任何标记,我也会知道他就埋在那里。我绝对可以知道!”
那人在说这话时似乎怀着深仇大恨,奥利弗惊醒了,突然站了起来。
天哪!究竟是什么使得他的血一下涌上头顶,说不出话来,也无法动弹!那里——那里——在窗户那里——就在他的眼前,离他那么近,要不是他后退几步,他几乎可以摸到他——站在那里的正是那个老犹太。奥利弗在屋子里张望时,目光和老犹太相遇。在他旁边的就是那天他在旅店撞到的那个人,不知是由于愤怒还是恐惧,或者是两者兼有,他的脸色苍白,满脸怒容。
这些在他眼前不过是停留了一瞬间便消逝,一闪而过了。不过,他们已经认出奥利弗,奥利弗也认出了他们;他们的相貌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记忆里,就像是深深地刻在石头上,从他一出生便放在他面前一样。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随后便大声呼救,从窗户跳进花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