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布尔先生说这番话时语气咄咄逼人,处处透着坚定的决心和意志,使得曼太太肃然起敬。最后,她说:
“你们乘班车去吗,先生?我以前还以为运送贫民一直是用大车的呢。”
“那是在他们生病的时候,曼太太,”教区领事说,“下雨的时候我们把生病的贫民安顿在敞篷的大车里,以免他们着凉。”
“哦!”曼太太说。
“回伦敦的班车答应把他俩带走,而且车费也不贵。”邦布尔先生说,“他们快不行了。我们发现,把他们弄走比埋掉他们还要便宜两英镑。就是说,如果把他们甩给另一个教区的话,这一点我想我们办到,只要他们别为难我们死在路上就行,哈哈哈!”
邦布尔先生刚笑出声来,目光又一次落到三角帽上,于是他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容。
“我们把正事给忘了,太太,”教区领事说,“这是你本月的生活津贴。”
邦布尔先色从皮夹里掏出用纸包着的一卷银币,要求曼太太写了张收条。
“这上边沾上了不少墨迹,先生,”济贫院所长说,“不过我敢说写得还算很符合要求。谢谢您了,邦布尔先生。我打心眼里感谢您,先生。”
邦布尔先生温和地点点头回答曼太太的屈膝礼,接着询问了孩子们的情况。
“上帝保佑这些小心肝!”曼太太动情地说,“这些宝贝好得不能再好了!当然,除了上星期死掉的那两个。还有小狄克。”
“那孩子一点都不见好吗?”邦布尔先生问道。
曼太太摇摇头。
“他是个心术不正、品行不端、脾气极坏的孩子,”邦布尔先生愤怒地说,“他在哪儿?”
“我这就叫他来见你,先生,”曼太太答道。“狄克,上这儿来。”
叫了好一会儿,狄克才露面。他被按在水龙头底下洗了一把脸,又在曼太太的衣服上擦干,这才给领来拜见威严的教区领事邦布尔先生。
这个孩子苍白瘦小,两颊凹陷,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节省衣料的教区衣服,那身苦难孩子的制服,穿在他身上仍然显得宽松肥大。他幼小的四肢像老人一般已经萎缩。
这样一个小生命在邦布尔先生的逼视下瑟瑟发抖。他不敢把目光从地板上抬起来,甚至连听到教区领事的声音都害怕。
“你这个倔强的孩子,难道就不能抬起头看这个绅士一眼吗?”曼太太说。
孩子温顺地抬起眼睛,目光正好与邦布尔先生相遇。
“你怎么了,教区的狄克?”邦布尔先生以合时宜的幽默口吻问道。
“没什么,先生。”孩子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想也是,”曼太太说,邦布尔先生的幽默自然引得她笑了好一阵子。“不用问,你什么也不缺。”
“我想——”孩子结结巴巴地说。
“嘿!”曼太太抢着说,“我想你准是要说你确实缺了一样什么吧?好啊,你这个小坏蛋——”
“等等,曼太太,等等!”领事摆出权威的样子举起一只手。“想要什么,老兄,嗯?”
“我想,”孩子吞吞吐吐地说,“要是有人会写字的话,帮我在一张纸上写几行字,把它折起来封好,等我埋到地下后替我保存着。”
“啊,这孩子是什么意思?”邦布尔先生惊叫道,孩子的认真态度和苍白的病容给他留下一定的印象,尽管这种事对他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兄?”
“我想,”孩子说道,“把我的爱留给可怜的奥利弗·特威斯特。让他知道,我经常一个人坐着,一想到他在黑夜里四处流浪,无依无靠,就难过得直哭。我想告诉他,”孩子将两只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感情炙烈地说,“我很高兴,我还没长大就死了。因为,要是我长成大人的话,我在天国的小妹妹就会忘了我,或者不喜欢我了。要是我们都是小孩子,待在那儿要快活得多。”
邦布尔先生无比惊讶地把这个说话的小人儿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然后他转向他的伙伴说,“他们都是一路货色,那个无法无天的奥利弗把他们都给教坏了!”
“我简直无法相信,先生!”曼太太举起手,恶狠狠地看着狄克。“我从未见过这样没心没肺的小坏蛋!”
“把他带走,太太!”邦布尔先生傲慢地说,“这件事必须向董事会呈报,曼太太。”
“我希望先生们会谅解,这不是我的过错,是吧,先生?”曼太太悲愤地啜泣着。
“他们会谅解的,太太。他们会了解事实真相的。”邦布尔先生说,“好啦,把他带下去吧,看见他我就来气。”
狄克立即被带出去锁进了煤窖。邦布尔先生随即也告辞回去准备行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