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提供落脚的地方,这个出乎预料的提议太诱人了,让人无法抗拒,尤其是接着还有保证,说那位老先生毫无疑问地会毫不迟疑地为奥利弗提供一份舒适的差使。这样就使得他们的谈话进行得更加友好,更加推心置腹了。奥利弗了解到,这位朋友名字叫杰克·道金斯,是刚才提到的那位老绅士的得意门生。
道金斯先生的外貌实在是非常不利于说明他的恩人为受他保护的那些人谋到了多少福利。但他讲起话来很是机敏洒脱,而且他又承认自己在要好朋友中还有个熟悉的名号,叫“机灵鬼”。奥利弗得出结论,他的天性浪荡不羁,早就把恩人的道德训诫抛到脑后去了。想到这里,他暗下决心,必须尽快取得那位老绅士的好感。要是发现机灵鬼果真无可救药的话,他多半肯定是会本性难移的,就不再与他深交,对他敬而远之。
由于杰克·道金斯反对天黑以前进入伦敦,已经快十一点了,他们才走到爱灵顿税卡。他们经过安琪尔酒店来到了圣约翰大街,又快步穿过那条走到头便是沙德勒街泉水戏院的小街,过了伊克茅士街、柯皮斯路,来到伦敦贫民院旁边的小院,再经过以前叫“洞中的哈雷”的古迹,过小红花山,到大红花山。机灵鬼健步如飞地向前跑去,一边吩咐奥利弗紧紧跟上。
奥利弗尽管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向导,却仍然不由自主地往走过的街道两侧匆匆看上几眼。这样肮脏破败的地方是他所未见过的。街道非常狭窄,泥泞不堪,而空气中则弥漫着恶臭味。小铺子倒有不少,但里面的商品好像一群孩子,即使是这么晚了,他们还在门口爬进爬出,或者是在屋子里哇哇大哭。这地方一片凄凉,唯有酒馆才看起来景气一些。可是里面也只有一些最下层的爱尔兰人在大吵大闹,大打出手。走过从大街上分岔出去的许多小路和院落时,可以看到一簇簇拥挤在一起的房屋,在那些地方,酩酊大醉的男男女女压根就是在污泥中打滚。在好几户门口,一些凶恶丑陋的彪形大汉正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就其装束来判断,就知道他们不会是去干些什么好的或者说是无害的事。
奥利弗正在盘算是否溜之大吉时,他俩已经到了山脚下。他的向导推开菲尔胡同附近的一扇门,拽着奥利弗的一条胳臂,拖他进了走廊,又随手把门关上。
“喔,喂。”一个声音从下边传了过来,回应机灵鬼的一声唿哨。
机灵鬼答道:“李子满贯。”
看来这是某种表示一切正常的口令或者暗号,因为一团微弱的烛光在走廊尽头的墙上亮了起来,接着一个男人的面孔从厨房年久失修的楼梯栏杆缺口处向外窥望。
“你是两个人来的?”那个男子把蜡烛伸得远一些,另一只手替眼睛遮光,说道,“一起来的一个是谁?”
“一个新伙伴。”杰克·道金斯把奥利弗推到前边,答道。
“哪儿来的?”
“格陵兰。费金在楼上吗?”
“在,他正在挑选手帕。上去吧。”蜡烛缩了回去,那张脸也随即消失了。
奥利弗一只手摸索着,另一只手被自己的同伴紧紧地抓着,好不容易登上又黑又破的楼梯。他的向导却轻松利落,看得出他对这段楼梯非常熟悉。他一把推开一间后室的门,把身后的奥利弗拉了进去。
屋子的四墙和天花板,由于年久和灰尘,完全黑了。壁炉前放着一张松木桌子,上面有一枝插在姜汁啤酒瓶里的蜡烛,两三个锡铅合金酒杯,一块奶油面包和一只碟子。壁炉架上用绳子绑着一口煎锅,就着火炉在煮着几段香肠。旁边站着一个手持烤叉的枯瘦如柴的犹太老头。乱蓬蓬打满了结的红头发遮掩住了他那副令人恶心的凶相。他身穿一件锃亮的长法兰绒大衣,敞着脖子。他的注意力似乎在炉子上的煎锅和一个晾衣架之间游移。晾衣架上挂着许多丝绢手帕。几张用旧麻袋铺成的床紧挨在一起排在地板上。四五个孩子坐在桌子周围,都比机灵鬼小,一个个吸着长长的陶质烟斗,喝着烈性烧酒,一副中年人的派头。机灵鬼向犹太老头低声耳语时,这帮孩子都围了上来。跟着又一起转过头来向着奥利弗咧嘴直笑。手握烤叉的犹太老头也和他们一样。
“费金,就是他,”杰克·道金斯说,“我朋友奥利弗·特威斯特。”
犹太人露齿笑了笑,向奥利弗深深鞠了一躬,握住了奥利弗的手,又说希望能有幸和他结为知己。小绅士们一见这情形,也都叼着烟斗围了上来,使劲握他的手,尤其是奥利弗拿着小包袱的那只手。一个小绅士非常迫切地要替他把帽子挂起来,另一位更是热心,直至就把双手都伸进了他的衣袋,因为他非常累了,这样可以为他睡觉前省去掏空腰包的麻烦。要不是犹太人的烤叉慷慨地一一落在这群热心小子的头上、肩膀上,他们可说不准还会献出怎样的殷勤。
“见到你我们非常高兴,非常高兴,”费金说道,“机灵鬼,把香肠捞起来,给奥利弗拖一个桶到火炉边上。啊,我亲爱的,你是在看那些手帕吧。哦。这地方的手帕可真不少,是不是?我们正在整理,要拿去洗。就这么回事,奥利弗,没别的。哈哈哈!”
后边这段话引来了快活老绅士的那班得意门生的阵阵喝彩。兴高采烈的气氛中,他们开始吃饭。
奥利弗吃完了他的那一份饭。费金给他兑好了一杯热腾腾的掺水杜松子酒,让他赶紧喝下去,因为这杯子还有一位绅士等着要用。奥利弗照办了。此后不久,他感到自己被人轻轻地抱起来,放到了麻袋上。然后他便沉沉地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