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订一口棺材,后边还要一套葬礼,钱由教区来出。”邦布尔先生一边回答,一边紧了紧皮夹子上的皮带,这皮夹子跟他人一样胖鼓鼓的。
“贝登,”殡仪馆老板瞧了瞧那张纸片,又看看邦布尔先生,“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邦布尔摇摇头,答道:“一个很固执的家伙,索尔贝里先生,非常非常的顽固,恐怕还很得意呢,老兄。”
“得意,喔?”索尔贝里冷笑着大声说道,“得意,这也真太过分了。”
“噢,是啊,真叫人恶心,”教区干事答道,“真缺德,索尔贝里先生。”
“是这么回事。”殡葬承办人同意道。
“也就是前天晚上我们才听说这家人的,”教区干事说,“他们的情况我们本来不知道,有个住在同一幢房子里的女人向教区委员会申请,要求派教区大夫去看看,有个女人病得很重。大夫到外边去吃饭了,他的那个徒弟(一个很机灵的小伙子),把药装在鞋油瓶子里,捎给了他们。”
“啊,倒真利索。”殡葬承办人说。
“是利索啊,”干事回答,“可结果呢,老兄,你知道这帮暴徒有多忘恩负义?嗯,那个男的回话来说,药品与他妻子的病症不对,她不能随意喝,他说不能喝。这么好的,疗效高,又卫生的药,一个星期以前才给两个爱尔兰工人和一个运煤工喝过,效果很是成功——现在分文不取地白白奉送,外带一个鞋油瓶子——他却回话说她不能喝,先生!”
这种恶行在邦布尔先生心目中活生生地展现,气得他满面通红,用手杖狠命地敲打柜台。
“哟,”殡葬承办人说,“我从——来——没——”
“先生,从来没有。”教区干事吼了起来,“真是闻所未闻。喔,可现在她死了,我们还得把她葬掉,这是地址姓名,这事了结得越快越好。”
邦布尔先生由于为教区感到不平,愤怒地差点把三角帽都戴反了,然后怒气冲冲地离店而去。
“唷,奥利弗,他气得都忘了问问你的情况。”索尔贝里说道,目送着教区干事在街上大步走远。
“是的,先生。”奥利弗答道。邦布尔来访的时候,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躲在远处。邦布尔先生的嗓音,他一想到,就会从头到脚都发抖。他其实也用不着想方设法去避开邦布尔先生的视线。这名公务人员一直将白背心绅士的预言铭记在心,他认为,既然殡葬承办人在试用奥利弗,他的情况最好避而不谈。等到为期七年的合同生效,才能有效合法地消除他被重新退回教区的危险。
“嗨,”索尔贝里先生拿起帽子说,“这笔生意越早做成越好。诺亚,看好铺子。奥利弗,戴上帽子,跟我一块儿去。”奥利弗听从吩咐,跟着主人出门做生意去了。
他们在本城人口最稠密的居民区走了一段路,又加快脚步,来到一条比先前经过的地方更加肮脏、破败、狭窄的街上,停停走走,找寻此行目标居住的房子。街道两边的房屋又高又大,陈旧不堪,住户大都是最贫困阶层,不用看偶尔遇到的几个男女脸上的苦相,只要看看这些房子破败的外观就可以看得出来。行人拢着双臂,弓腰驼背,走路躲躲闪闪。大多数房子带有铺面,可是都大门紧闭,一派衰败景象。只有楼上才住人。有些房屋因年久失修,眼看就要坍倒在街上,于是就用几根大木头的一端撑住墙壁,另一端牢牢地插在路上。看起来,这些与猪栏狗窝无异的房子竟然也被无家可归的倒霉蛋选中了,作为夜间栖身的巢穴,因为钉在门窗上的粗木板有许多已经被撬开,正好留下让人进出的缝隙。水沟阻塞不通,恶臭难当,都是些腐烂的老鼠,就连它们也是一副可怕的饿相。
奥利弗和他的老板来到了敞开着的大门前,上边既没有门环,也没有门铃拉手。老板吩咐奥利弗跟上,不要害怕,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穿过漆黑的走廊,爬到二楼。踉踉跄跄间,他在楼梯口撞上了一道门,便用指节嘭嘭嘭地敲了起来。
开门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殡仪馆老板一眼就看清了全屋的陈设,知道这正是他要找的地方,便走了进去,奥利弗也跟了进去。
屋子里没有生火,却有一个男人一动不动地蜷缩在空荡荡的炉子上边,一位老妇人也在冷冰冰的炉子前放了一张矮凳,坐在他的身边。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在屋子的另一个角落里。正对门口的一个小壁龛里,放着个用毯子遮盖着的什么东西。奥利弗的目光落到了上边,禁不住打起哆嗦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和老板贴得更紧了。尽管那上边盖着毯子,这孩子却依然意识到那是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