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会的,”圣·克莱尔剥着桔子说,“我一直都在为这种事后悔着。”
“那您为什么还要继续错下去呢?”
“难道您后悔之后,就再也没做过错事了吗,我的好堂姐?”
“唔,当我受到的诱惑太厉害的时候,也许会一错再错。”奥菲莉娅小姐说。
“唔,我受到的诱惑太厉害了,”圣·克莱尔说,“这正是我的难处。”
“可是我经常下决心不再犯错误,我努力摆脱它。”
“这十几年来,我也下过决心,而且是反反复复。”圣·克莱尔说,“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并没有完全改正。您的错误都改正了吗,堂姐?”
“奥古斯汀堂弟,”奥菲莉娅小姐放下手里的织物,严肃地说,“我想,我应该接受您对我的缺点的批评。我知道您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别的人比我的体会更深的了。不过在我看来,不管怎么说,你我之间是有些差别的。对我来说,我似乎恨不得立即砍下自己的右手来,以免日复一日地干坏事。但是,我的言行还是这么不一致,我不怪您责备我。”
“啊,呶,堂姐,”奥古斯汀坐在地板上,把头靠在她的膝盖上说,“不要显得这么严肃!您知道,我本来就是一个有口无心的好孩子。我喜欢刺激您,就是这么回事,只为了看到您诚恳的样子。我的确认为您是个很好的,好得令人揪心的人,一想到这点我就烦得要死。”
“不过,这是个严肃的问题,我的小奥古斯汀。”奥菲莉娅小姐摸着他的额头说。
“这个话题太沉闷了,”他说,“而我,唔,在热天,从来不谈论严肃的话题。一个人跟蚊子混在一起,实在无法让自己接触这种太崇高的道德话题。我相信,”圣·克莱尔突然站起来说道,“现在,我有一种理论了!我现在终于懂得,北方人为什么比南方人的道德更高尚的道理了,我全看透了。”
“啊,奥古斯汀,您真是个木头脑瓜!”
“我是木头脑瓜?唔,我想是吧。不过,现在我可要严肃一次了。但是,您得把那篮桔子拿给我。您明白,要是我严肃起来的话,您就得‘用酒给我浇愁,用苹果给我果腹’见《旧约·雅歌》第2章第5节。。呶,”奥古斯汀拉过那篮桔子说,“我要开始说了:在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中,一个人有必要掌握住三四十条人类的蛀虫,以适应社会的各种需求”
“我看不到您有什么严肃之处。”奥菲莉娅小姐说。
“等一等我还没说完您听着。简而言之,堂姐,”他说,脸上突然露出一种诚恳严肃的表情,“在奴隶制这个抽象的问题上,据我看来,可能只有一种观点。种植园主们要靠这个制度赚钱,牧师们要讨好种植园主,政客们要用它作统治工具。他们的胡言歪理和道德水平,已达到令这个世界惊得目瞪口呆的地步。他们可以利用自然和《圣经》为他们服务,没有人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但是,不管怎么说,不管是他们还是这个世界,都不会相信他们说的一句话。这个制度是从魔鬼那里来的,这就是它的根源所在。在我看来,这是魔鬼在他自己的阵营中所能建立的最完善的制度。”
奥菲莉娅小姐停下手里的编织活儿,显得很吃惊,而圣·克莱尔对她惊奇的表情却觉得好玩,又继续说道:
“您听了似乎很吃惊,不过,如果您想听我说清楚的话,我将敞开心扉说出对这个问题的见解。这是个该死的,神人共愤的制度,难道不是这样吗?剥下它的一切伪装,还它本来的面目,它是什么样的东西呢?啊,因为我的夸西夸西(Quashy),奴隶的别名。既无知又软弱,而我又聪明又强壮,因为我知道怎么干,并这样干了。于是,我就可以把他所有的东西全部偷来,占为己有,凭我的高兴只给他那么一点点东西让他活命。凡是对我来说太艰难、太肮脏、太讨厌的工作,我都可以指挥夸西去干。因为我不喜欢劳动,夸西就得做工;因为太阳会晒伤我,夸西就得站在太阳底下任凭烈日猛晒;夸西负责赚钱,而我专门花钱;夸西得躺在每个烂泥潭里,好让我穿着鞋袜踩过去;夸西得按我的意志,而不是按他自己的意志办事,终生为了得到能进天堂的机会,就得为我的方便效劳。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奴隶制度。我敢说任何一个读了写在我们的法典上有关奴隶制的条文的人,都不会得出别的什么结论。谈什么奴隶制的弊端!全是骗人!这个制度本身就是一切弊端的根源!为什么这片土地不会像所多马城和俄摩拉城所多马城和俄摩拉城(Sodom and Gomorrah),《圣经》中的两座城市,由于罪恶深重,被上帝毁灭。一样沉入地狱,只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它被一种比其本身更好得多的方式利用起来的缘故。为了怜悯的缘故,为了羞耻的缘故,为了我们都是女人所生,并非禽兽,所以我们许多人不想,也不敢过分忘形。我们会蔑视那些利用我们野蛮的法律赋予我们全部权力的人。这种人越是暴戾,结果越是糟糕,他使用的也只是法律给予他的有限的权利。”
圣·克莱尔已经站了起来,这是他的习惯,每当他激动的时候,便会用急速的脚步,在地板上来回走动。他那张英俊的脸蛋,就像一流的希腊雕像一样,似乎就要被激情的热火燃烧起来了。他的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一边下意识地热烈地做着手势。奥菲莉娅小姐以前还从未见过他的这种情绪,于是坐在那里完全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