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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天下乌鸦一般黑,黑奴宁进地狱门(1)

我们的朋友汤姆,在他单纯的冥想中,常常将他幸运的遭遇和约瑟夫在埃及被抛弃约瑟夫被他的兄弟们卖到埃及当奴隶,见《圣经·创世纪》第37章第128节。的不幸相比较;事实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主人的眼里越来越受青睐。这个比喻也越来越确切了。

圣·克莱尔向来挥金如土,家里的采购和市场的买卖全由阿道夫一人料理,而此人也和他的主人一样出手阔绰,对金钱毫不在意。在这对主仆之间,都以各自的特色大把花钱。按照多年来形成的习惯,汤姆总是把主人的财产视为自己的财产,因此对这个家庭铺张浪费的支出,觉得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于是,他用他这个阶层的人常用的方式,悄悄地、间接地向主人提出自己的建议。

圣·克莱尔有时偶尔派他办事,由于很中意他的公正无私和很好完成任务的能力,对他越来越器重,渐渐地便把家中物资的采买重任交付于他。

“不,不行,阿道夫,”有一天,当阿道夫为他的大权旁落而表示抗议的时候,圣·克莱尔说道,“让汤姆自己干就行了。你只知道买你所要买的东西,汤姆却了解成本和全部的需要。要是我们不让别人干这件事的话,慢慢地,金钱终有用光的一天。”

得到一位对钱财不当回事,对零钱不屑一顾的主人的无限信任,汤姆本可以很方便地在这方面大做手脚;但是,凭着一种牢不可破的纯朴天性和基督徒信仰的力量,他却一身清白,毫厘不取。不过,别人对他的无限信任,也是对他这种天性最严格的约束力量。

可是阿道夫就不同了。头脑简单、自以为是的他,发觉主人是一个容易胡弄的人,便发展到肆无忌惮,将自己与主子平列,几乎分不清“你我”原文为拉丁文“meum tuum”,出自普拉图斯(Plautus,公元前254?184)的名言“Quad tuum’st meum’st;omne est autem tuum”,意为“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一切就是你的。”的地步,使圣·克莱尔有时也觉得烦恼。他自己良好的意识告诉他,对仆人们的这种姑息的办法,是不公平的,也是危险的。然而,他没有痛下决心加以改变,却时时有一种隐约懊悔之意;而这种懊悔之情的反面,又是宽容无度。他轻易地原谅了仆人的一些最严重的过错,因为他觉得,如果他凡事亲作亲为的话,错误就不会落到仆人身上了。

汤姆用一种奇怪的,混合着忠诚、敬重和慈父一样关怀的心情,对待他这位乐观随和又年轻潇洒的主人。这位主人从来不读《圣经》,从来不上教堂;对与他的智力有关的一切事物极尽嘲笑之能事;在歌剧院或戏院消磨他的礼拜天的夜晚;他频频出入酒会、俱乐部和晚餐会,而对一切正经事却虚与委蛇。根据他对待这些事情的态度,汤姆像别人一样明白“老爷不是基督徒”,然而,他深信,他会更耐心地向主人表达自己的感情。为此,当他一人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的时候,便用自己单纯的方式做了许多祷告。并不是说汤姆没有用自己的方式在他这类人中常常可见这种说话方式偶然说出他的心思。例如,我们已经描述过的,每当安息日之后,圣·克莱尔会应邀出席上流社会的一个欢乐的晚会,直到深夜一两点钟,当体力已经确实达到这种有知识的人难以忍耐的程度时,才由人搀扶着回家。汤姆和阿道夫在这样的夜里便得负责服侍他,阿道夫显得兴高采烈,显然把主人的醉态当作一个有趣的笑话,对汤姆乡巴佬式的恐慌开心地加以嘲笑;而汤姆这一夜则当真睡不着觉,眼睁睁躺在床上,为年轻的主人祈祷到天明。

“喂,汤姆,你在等什么?”第二天,当圣·克莱尔穿着睡衣,拖着拖鞋坐在书房里的时候问道。他刚刚交给汤姆一笔钱,叫他去办几件事。“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吗,汤姆?”他又问,因为汤姆还站着不动。

“恐怕没有吧,老爷。”汤姆一脸严肃地说。

圣·克莱尔放下报纸和咖啡杯子,看着汤姆。

“啊,汤姆,怎么回事?你怎么哭丧着脸?”

“我觉得很难过,老爷。我一直以为老爷对每个人都很好。”

“唔,汤姆,我对人不好吗?过来,呶,你还要什么?我想你一定缺少什么东西,你是在提示我。”

“老爷对我一直很好,在这方面我没什么抱怨的。不过老爷对一个人却不太好。”

“啊,汤姆,你想说什么?快说出来,你的意思是?”

“我想,昨天晚上,在一点到两点钟之间,我有了这个想法,觉得老爷没有善待他自己。”

汤姆说这话的时候背向着主人,手握住门把子。圣·克莱尔觉得自己的脸发烧,不过还是哈哈大笑起来。

“啊,就为了这事,是吗?”他快活地说。

“就为这事!”汤姆突然转过身来,跪在地上说道,“啊,我亲爱的少主人呀,我担心那会坑害您,把一切肉体和灵魂全毁了。《圣经》上说,‘酒像大毒蛇一样咬人,像蝰蛇一样螫人!’见《圣经·箴言》第23章第32节。亲爱的老爷!”

汤姆的声音哽咽,泪水滚滚而下。

“你个可怜的傻瓜啊!”圣·克莱尔也流着泪说,“起来,汤姆。我不值得你流泪。”

可是汤姆脸露哀恳之色,没有站起来。

“唔,我不会再到那种该死的鬼地方去了,汤姆,”圣·克莱尔说,“我以名誉担保,我不会再去了。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不该到那种地方去。我一向鄙视它,可是又不由自主地去了。好啦,汤姆,擦掉眼泪,办你的事去吧。走吧,走吧。”他又说,“不要再祈祷了,我没有那么好,呶,”他轻轻推着汤姆向门口走去说,“我以名誉向你保证,汤姆,你不会再见到我那个样子了。”于是汤姆擦着眼睛,非常满意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