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非常狂热地喜欢水的,一看到水我就陷入一种欣欣然的梦想状态,尽管常常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每当天气晴好的时候,我总是一起床就跑到平台上去,呼吸早晨清新而利于健康的空气,极目远眺湖天一色的地方,湖岸山峦围绕,形成一道迷人的风景。我想不起来,在对神表示敬仰的时候,还有什么比因沉思他的杰作而激起的那种默默的赞赏更为恰如其分的了,而且这种赞赏是无法用外在的行动来表达的。我明白为什么城市居民的宗教信仰观念很淡薄,因为他们看到的只有墙壁、街道和犯罪;但是我弄不懂居住在乡村,尤其是那些独居的人,为什么也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他们的灵魂怎么能够不振奋起来,每天上百次地为造物主心醉神迷呢?而我呢,尤其是在起床以后,因为一晚没睡,已经很是疲倦,我被长期以来的习惯引领到心灵振奋的境界,这几乎不需要我作任何思考。但是,要做到这一点,我的眼睛就必须深深地浸染那自然的迷人景象。在我的房间里,我的祷告就做得比较少,也不那么热烈;但是一看到美丽的风景,我就不知何故万分感动。我记得以前读过一本书,说到一个英明的主教在巡视他所辖教区时看到一个老妪,祷告时什么都不说,只说:“啊!”“亲爱的老妈妈,”这位主教听了之后对她说,“继续这样祷告吧,你的祷告做得比我们的都要好。”我的祷告也比别人的要好。
吃过早餐,我就生着闷气匆匆忙忙写了几封令人不快的信,同时内心非常渴望我无需写信的那种快乐时光的来临。我又为我的书和文稿忙活了一阵子,与其说是为了阅读它们,不如说是为了打开包裹,做点整理工作;这对我来说几乎成了珀涅罗珀手中的布了,一度带给了我打发时间的乐趣。在这以后我厌倦了这项工作,就把早上余下的三四个小时花在了研究植物学上,尤其是对林内乌斯系统的研究。我对这个系统是如此地热爱,以致我根本无法完全戒掉这个爱好,即便在发现这个系统的缺陷以后也无法戒除。这个伟大的观察家(据我看,路德维希也是如此),是迄今为止惟一一个从博物学家和哲学家的角度看待植物学的人。但是他在风干的植物标本上投入了太多的研究精力,而少有投身于自然本身的怀抱之中的研究。而我的植物园就是整个岛屿,一旦需要进行或者证实某项观察,我就夹着一本书到树林或者草场上去:在那儿,我扑倒在即将要观察的植物旁的土地上,不紧不慢地观察它挺立在那儿的样子。这种方法极大地帮助了我,使我能够在植物受到人工培育和损毁之前了解它们处于自然状态的样子。据说,路易十四的首席医生法贡对御花园的植物了如指掌,对植物名也能脱口而出,但到了野外,他就显得很无知,再也认不出这些植物来了。这同我恰恰相反:我对大自然所造之物有所了解,对园丁培育的植物则完全无法辨识。
到了下午,我将自己整个地交给了我那悠闲懒散的个性,我总是听凭一时的冲动来行事,毫无规则可循,想到什么就干什么。很多时候,碧空如洗,一吃完饭我就跳上一只小船(岛上的会计教过我怎样用一只桨划船),一直划到湖心。一离开湖岸,我就感到莫名的欢欣。我无法解释或者理解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或许这是在暗自庆幸从此以后就可以逃脱恶人之手吧。我就这样一个人在湖上乱转,有时候离岸很近,但从来不上岸。很多时候小船听凭水流和风势的摆布,任意东西,而我则沉入一种漫无目的幻想之中,尽管傻傻的,却感到心旷神怡。有时候我冲动地大声嚷嚷:“啊,大自然!啊,我的母亲!我在您的单独庇护之下!这儿没有什么狡猾奸诈的人夹在我和你之间了。”就这样,我飘出陆地足有半法里了。我真希望这个湖是一个海洋。然而,我的狗不像我这么喜欢在水上作长途旅行,为了讨好这只可怜的狗,通常我还是遵循着一个明确的计划的。登上小岛,在那里闲逛上一两个小时,或者在高地的草皮上舒展四肢,畅享欣赏湖光山色的乐趣,观察和解剖我够得着的所有植物,如同鲁滨逊一样,为自己在这个小岛上建造一个幻想的栖居之地。我对这个小区非常依恋。当我能把戴莱丝、会计的妻子和她的姊妹们带到那里散步的时候,我为能做她们的领航员和向导而感到多么的自豪啊。我们郑重地带了一些兔子到岛上来繁衍生息。这是让雅克的又一次盛会。从那以后我来这里的次数更多了,心中的愉悦也更多了,因为我想探访一下这些新居民们此后的发展迹象。
除了这些消遣,我还有另外一个可供消遣的方法,就是乡村生活的消遣,它让我想起在沙尔麦特的那段幸福时光,而这个季节也特别适合这种消遣。我们收获水果和蔬菜,戴莱丝和我都非常开心地同会计及其一家分享采摘果实的乐趣。我记得有一个叫基什贝尔格的伯尔尼人前来看我,发现我坐在一棵高大的树上,腰上围着一个口袋,装了满满一口袋苹果,以至于我根本无法动弹了。我并不为此感到丢脸,以后的几次也是这样。我希望这些伯尔尼人,再看到我是如何度过我的闲暇时光,就不再想着打扰这份宁静了,这样我就会平静地、与世隔绝地生活下去。我自己主动选择这种幽居生活,我宁愿被他们关在岛上。因为这样一来,我就更加可以肯定,我以后的生活不会受到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