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毫不怀疑，我抵抗不了这种残酷的折磨，这对我真诚而又坦率的天性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折磨。这种性格使我根本无法隐瞒我和我的感情，也使我害怕那些对我隐瞒感情的人。但是，幸运的是，又有其他的事情发生了，它们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的心灵对它们产生了足够的兴趣，因而它们就成为了有益健康的排遣物。狄德罗在最后一次来退隐庐拜访我期间，向我提到了达朗贝在《百科全书》中写的有关日内瓦的文章。他告诉我这篇文章是与一些日内瓦名流协商好了的，打算在日内瓦建造一座剧院；而且该准备的已经动手准备了，不久剧院就会破土动工。当时狄德罗似乎认为这个计划很可行，并且毫不怀疑它会成功实施，又由于我有太多其他的事情要和他讨论，根本没有时间就这个计划和他进行详谈，因此我对此什么都没有说。但是，这一切败坏我的祖国的阴谋诡计使我感到义愤填膺，我便焦急地等待着《百科全书》中印有《日内瓦》一文的那一卷的出版。我也许可以从中找到答复该文的一些方法，以此来回应他们这一击。我到路易山住下后不久，就收到了这卷书。这篇文章写得非常有技巧，也格外精妙，果然名不虚传，确实是达朗贝的文风。然而，这并不能使我放弃撰文回击这篇文章的打算。尽管我情绪低迷，尽管我正遭受着病痛的折磨，尽管天气寒冷，尽管我的新居有诸多不便——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安顿好，但是我还是以极大的热忱，克服了一切不利因素，着手撰文了。
在这个非常寒冷的冬天里，时值二月，在我刚才已经描述过的那种状况下，我每天早晨和下午都花两个小时，呆在我房子所在花园尽头的塔楼里。这个塔楼四面通透，坐落在一段坡路的尽头，俯瞰蒙莫朗西的山谷和鱼塘，要是极目远眺的话，在目力所及的地方可以看到简朴而庄严的圣格拉田府，此处正是美德加身的加狄拿退隐的地方。在这样一个刺骨的寒冬里，在这个无法遮风挡雨的地方，除了我心中的火焰外没有其他温暖的东西，我用三个星期的时间，写成了《致达朗贝有关戏剧问题的信》。这是我的写作中第一部让我乐在其中的作品——因为当时《朱丽》连一半都没有写完。在此之前，富有道德感的愤怒之情成为了我的阿波罗；而这一次，温厚和柔情充当了我的阿波罗。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到的一些不义之举激怒了我：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我受到的打击会令我很悲伤；而此次不含怨恨和苦楚的悲哀，不外是一颗多愁善感的心的悲伤，它被原以为和它类型相同的心给欺骗了，只得被迫退回到自己的蜗居里去。我的心中装满了刚刚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激荡着这么多大开大阖的情感，混合着痛苦的感觉和冥思我的主题时激发的思想：我的作品正是这种混合轨迹的显现。不知不觉地，我把自己当时的处境描绘出来了：我描绘出了格里姆、埃皮奈夫人、乌德托夫人、圣朗拜尔和我自己。写作过程中，我流下了多么欢欣的眼泪啊。啊！很明显，在作品中我写到的爱情，我竭尽全力去疗治的那个致命的爱情，还没有从我心中驱逐出去。和这些混杂在一起的，还有我的某种柔情，因为我感到，我已经垂垂老矣，我相信这是我最后一次向公众道别。我并没有被死亡弄得惶惶不可终日，我满怀喜悦地看着死亡一天天临近。但是我感到很遗憾，因为我走了，而我的同伴们还没有正确地认识我，如果他们更好地了解了我以后，一定会感到我是多么值得他们付出感情啊。这就是这部作品中俯拾即是的那种奇特笔调的秘密缘由。这与我的前一部作品形成了惊人的对比。
我修改了这封信，并把它誊抄了一下，准备印出来。就在长时间杳无音信以后，我收到了乌德托夫人的信，于是一种新的折磨占据了我的心，这是我迄今为止遭到的最痛苦的一次折磨。她在来信中说（见信函集B，第三十四号），我对她的爱恋在巴黎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我把这份爱意告诉了别人，而别人又把此事宣扬了出去。这些流言蜚语传到她情人的耳朵里了，几乎要了他的命；最后他总算办了件公道事，两人又和好如初了。但是为了对他尽责，也为了她和她的名誉着想，她想和我断绝一切往来。同时，她向我保证，他们永远都不会中止对我的关心；他们将会在公众面前为我辩护。她会时不时派人来打探我的消息。
“你也是，狄德罗！”我惊叫起来，简直不配做我的朋友！然而，我尚未打定主意要谴责他。我的弱点别的人也知道，可能是这些人故意引导狄德罗说出来的。我想去怀疑，但是很快我就无法再这样怀疑下去了。不久以后圣朗拜尔采取了与其宽容大度相称的行动。他非常了解我的心，猜到了我当时的心理状况，因为那时一批朋友出卖了我，其余的人又抛弃了我。他跑来看我。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空闲和我呆在一起。他就又来了。但是很不巧的是，因为我没有料到他会来，所以那天不在家。戴莱丝连着和他聊了两个小时，谈话过程中，他们交流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对我和他来说都是很有必要知道的。人们毫不怀疑，我跟埃皮奈夫人同居过，而当时，格里姆正跟埃皮奈夫人同居着呢。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如此的惊讶，恐怕只有他听到这个消息竟然是虚假消息时的惊讶能够与之相比。圣朗拜尔曾经使这位夫人感到不快，因此和我一样处在相同的境况中。在这次谈话中所交换的对事情来龙去脉的所有解释，使我对和她毅然决裂产生的那点遗憾一扫而光了。关于乌德托夫人，他也向戴莱丝说明了许多情况，有些是戴莱丝不知道的，甚至乌德托夫人本人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有我知道，当时我把狄德罗当作最体己的朋友而告诉了他；而狄德罗又选择了圣朗拜尔，把这些事情透露给他了。这使我最后下定了决心，要和狄德罗永远断交，除了考虑怎样和他断交之外，我就没有什么好考虑的了。因为我已经觉察到，暗中断交始终是对我不利的，因为这样一来，就把友谊的面具，留给了我最阴险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