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件促使我下定决心的事是伏尔泰在日内瓦附近的定居。我知道,这个人会在日内瓦闹个天翻地覆的。如果我回国,那么我就会在自己的国家再次碰上那种将我逐出巴黎的气氛、风尚和习俗,就还得继续没完没了地争斗。我只能要么做一个俗不可耐的书呆子,要么做一个懦夫和坏公民。伏尔泰就我最近的那部作品写给我的信,让我不得不在回信中委婉地说明了我的忧虑,而这封回信所产生的效果证实了我的忧虑。从此,我便认为日内瓦已经不可救药了,这一点我并没有看错,如果我自觉有此能力的话,我也许该去抵御这场风暴的。可我既胆怯又拙于言辞,又怎能对抗一个阔绰的、有王公贵族撑腰、辩才无碍,而且早就是女士和年轻人偶像的人呢?我担心鲁莽行事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徒增危险。所以就听从了我的平和性情的召唤,听从了我对宁静的爱好。这种对宁静的爱好,如果说曾经欺骗过我的话,那么今天在这同一个问题上,它还是在欺骗我。要是我退隐日内瓦的话,本来是可以免去很多大灾大难的,可是我怀疑,即便我满怀着一腔炽热的爱国热情,我究竟又能为我的祖国做出点什么伟大而有益的事情来呢?
差不多与此同时,特龙桑来到日内瓦定居,后来又跑到巴黎来做江湖医生,捞了一笔钱回去了。他一到巴黎,就和让古尔骑士一起来看我。埃皮奈夫人急于请他单独给她诊治一下,但是求他看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挤不进去,便求助于我,于是我就促请特龙桑去给她看看。这样,在我的帮助下,他俩开始有了联系,到了后来,他俩的联系更加紧密,却把我给甩了。这就是我的宿命,一旦我把我的两个素不相识的朋友介绍到一起,他们就必定会联合起来反对我。虽然特龙桑一家在他们所参与的那个使祖国沦落到受奴役的地步的阴谋之中,个个都似乎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是这个医生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我颇为友好。他甚至在返回日内瓦之后,还给我来信,提议我担任日内瓦图书馆荣誉馆长一职。但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他的这个提议并没有使我动摇。
就在这个时期,我又去拜访了一次霍尔巴赫先生,因为他的夫人去世了。霍尔巴赫夫人和弗兰格耶夫人都是在我停留于日内瓦期间过世的。狄德罗在把霍尔巴赫夫人去世的噩耗告诉我时,谈到了她的丈夫是多么地哀恸欲绝。他的哀伤打动了我,我也为这位温柔亲切的女士之死而叹惜不已。我给霍尔巴赫先生写了一份吊唁信。这件丧事让我忘记了他所有的不是。当我从日内瓦回来以后,而他为了排遣哀愁,跟格里姆以及其他几个朋友到法国各地去转了一圈,也回到巴黎以后,我就去看望了他。后来我还继续去看他,直到我迁居退隐庐为止。当时他还不认识埃皮奈夫人,当他那个小圈子里的人得知埃皮奈夫人正在为我准备一所宅子的时候,便纷纷对我大肆讥嘲,说我需要有人奉承,离不开都市的娱乐,连半个月的寂寞都忍受不住。我的内心十分坦然,便由他们去说,还是继续我行我素。霍尔巴赫先生倒是给我帮了点忙,他给老勒·瓦瑟安置了一个去处。老勒·瓦瑟已经年过八旬,他妻子觉得他是个累赘,不停地求我把他打发走。他被送进了一家慈善机构,由于年纪太大,加上被离开家庭的痛苦所折磨,几乎一到那儿就过世了。他的妻子和儿女们对他的死都不怎么悲伤,只有一向疼爱他的戴莱丝一直不能释怀,总是后悔不该让风烛残年的老父亲在远离自己的地方凄凉地死去。
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客人来看望我,尽管他和我是老相识了,这次访问还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我指的是我的朋友汪杜尔,我万万也没有想到他会在一个晴好的早晨跑来看我。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我觉得他的变化太大了。他往日优雅的风度已经荡然无存,浑身弥漫着一股放荡的气息,让我无法和他推心置腹地畅谈。要么是我的眼光变了,要么是他那昔日的神采奕奕完全来自于青春的光彩,而现在他已经青春不再。我几乎是冷漠无情地接待了他,而我们分手的时候更是相当的冷淡。但是,当他走了之后,我俩往日亲密无间的友情又强烈地勾起了我对自己青年时代的回忆。我的青春是多么愉快地完全献给了那位天使般的女人,而现在她的变化也不亚于汪杜尔啊!还有那个幸福时代的种种小插曲,我想起了我在图纳和两个妩媚迷人的女孩在一起天真无邪、兴高采烈地度过的那个浪漫的一天,虽然她们给我的惟一恩惠就是让我吻了一下手,尽管如此,她们却给我留下了那么强烈、那么动人、那么持久的惆怅。当年,我年轻的心满怀着喜悦的激情,并且感受到这种激情的全部力量,可是我认为这种激情现在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所有这些温柔亲切的回忆,都让我为那已逝的年华和不能复得的乐趣泪流不止。啊!对于晚年重来的那份不幸的激情,如果我能预料到它会给我带来那么多的痛苦,那我又将会洒下多少泪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