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妻子沙布朗太太倒是个好人。她白天比晚上安静。我一直和他们睡在一个房间里,她晚上没有睡着时发出的声音经常把我弄醒来。要是我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我一定会更加睡不着的,但我那时一点也没有想到。我在这方面的愚昧只有留给本能来启迪了。
我跟着我虔诚的向导和他活泼的伴侣行进在我的旅途中,没有什么意外来打扰。在肉体和精神上,我都感到了我生平所没有的快乐。我年轻,精力充沛,身体完全健康,无忧无虑,对我自己和别人都充满了信心。我正享受着人生中短暂而宝贵的时光,身心都舒展着,生活的魅力把眼前的一切都美化了。我兴奋不安的情绪受到了一个对象的约束,同时这对象也使我的想象不再飘摇不定。我把自己看成是华伦夫人的作品、学生、朋友,甚至是情人。她对我所说的亲切的言语,她给予我的温柔的爱抚,她对我的体贴入微和她温暖的注视,似乎都对我充满了爱,因为它们让我激起那种感情——所有的这一切在旅途中占据了我整个的内心世界,我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之中,对前途的恐惧和怀疑丝毫也没有惊扰过我。我想他们把我送到都灵去,是为了让我有一个安身之地,找到一个适合我的位置。我觉得用不着为自己想得太多,别人会为我负责的。没有了这个重担,我一路上脚步轻快。青春的心愿,迷人的希望和美妙的前景充满了我的心灵。我所看到的一切都保证了我即将得到幸福。在房屋里,我想象着乡村的宴会;在草地上,我想象着尽情的游戏;在河堤上,我想象着在那里洗浴、散步和垂钓;在树林里,我想象着甜美的果实,树阴下男女在幽会;在山上,我想象着满桶的牛奶和乳酪,惬意的闲暇,宁静淳朴,我可以在那里漫步。总之,我见到的一切无不使我的心感到陶醉。雄伟多姿而又真实的美使我有充分的理由沉醉其中,也使我的虚荣心滋长起来。我这么年轻就去了意大利,看到了这么大的世界,追随汉尼拔的脚步翻越了阿尔卑斯山,对我来说是超越了年龄局限的光荣。况且,我们常常在一些很不错的驿站打尖歇息。充足的食物可以满足我的好胃口,我实在用不着客气,因为比起沙布朗先生,我的食量算不了什么。
在我的一生中,我记不得还有比这七八天的旅行更加无忧无虑的日子了。沙布朗太太走得慢,我们只好等她,整个旅程就像是一次长途散步。这使我对这次旅程中一切相关的事,特别是那些山岭和徒步旅行的记忆特别地鲜活。我只在年轻的时候徒步旅行过,那种旅行总是极其快乐的事。不久以后,我就被各种使命、事务和行李所拖累,不得不装成绅士乘车了。担惊受怕、心烦意乱的感觉一路伴着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在旅途中快快乐乐,只想快点到达目的地。我在巴黎的时候,曾在很长时间里想找两个和我志趣相投的人花五十个路易和一年时间,和我一起徒步环游意大利,只带一个仆人背行囊。不少人来谈过,但实际上只是把这当作异想天开的事,只宜说说,不能付诸行动的。我记得有一次兴致勃勃地跟狄德罗和格里姆谈过这个想法,最后他们也怦然心动。我一度以为事情说妥了,但他们终究还是只想作一次纸上旅行。格里姆觉得最有趣的事是让狄德罗在旅途中犯下一堆反宗教的罪,而让我去代他受过进宗教裁判所。
这么快就到了都灵,真让我遗憾。不过看到这么大的一座城市我心里十分兴奋,我希望很快就能出人头地,这野心很快就充满了我的头脑,所以那点遗憾很快就消散了。我觉得自己的身份已经大大地超出了原来一个学徒的境地,却根本没有想到,过不了多久我连学徒也远远不如了。
在继续说下去之前,我要请求读者原谅,或者说是为自己辩解一下,我已经说及的和我马上就要涉及的琐屑细节,读者可能毫无兴趣。但我要把我自己全无保留地展示在众人面前,所有与我相关的事都不能含混或隐瞒。我要始终让自己暴露在读者眼前,读者可以看到我心中的每一个错误,我生活中每一个秘密的角落,让他们的眼光一刻也不离开我。我怕的是,如果他们发现我的叙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间隙或空白,他们就会问:他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好像是指责我不愿把一切和盘托出。我通过对自己的叙述充分暴露了人的邪恶,不想因为我的沉默而让邪恶更多。
我那一点点零花钱用光了。我说漏了嘴,我的向导马上就从我的轻率中得利了。沙布朗太太想着法子拿走了我所有的东西,甚至还夺走了华伦夫人送给我系在短剑上的一条小小的银丝带,这是让我比失去什么都心疼的。要不是我死命争夺,连短剑也会落在他们手里的。一路上他们倒是老老实实地替我付了账,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留给我。我到了都灵,没有衣服,没有钱,连换洗的衣服也没有。我两手空空,只好去碰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