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我到了安讷西,见到了华伦夫人。对于在我一生中决定我性格的这个时期,我不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我那时十六岁半。我不是什么美少年,但是,我发育很好,腿脚匀称纤细,神态潇洒,容貌清秀,嘴小而可爱,头发和眉毛乌黑发亮,富有生气的眼睛小而微陷,闪烁着可以点燃我热血的光芒。可惜的是,我对此一无所知,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来没想起来要利用我的容貌,到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迟了,我不能再从中获取什么好处了。我的胆怯既是因为我的年龄,还因为我太多情,总是怕别人不快而心存疑惧。此外,虽然我的心智得到还算不错的培养,但我从未没见过世面,在社交礼貌上完全不懂,我的知识不但没能弥补这一缺陷,相反,由于感觉到我在这方面的缺陷有多么严重,我越发觉得胆怯了。
因为怕德·华伦夫人对我的初次亮相产生偏见,我采取了别的对策。我写了一封雄辩风格的信,信中把书中抄来的名句和学徒语言混在一起,我展示了我全部的修辞能力以博取她的好感。我把德·庞特瓦先生的信封在给德·华伦夫人的信里,战战兢兢地前去作这次拜访。德·华伦夫人不在家。别人告诉我说她刚去教堂了。这天正是1728年的圣枝节。我去追赶她。我看见她,赶上她了,和她说了话。我应当永远记住那个地方。那以后,我常常泪水打湿了那个地方,我的亲吻印在那个地方。我真想用金栏杆把那个幸福的地方围起来。我真想让全世界的人都带着敬意来瞻仰它。谁对人类得救的纪念物有崇高的敬意,他就应当膝行到它的面前。
这是在她屋后的一条过道。过道的右边,一条小溪把房子和花园隔开了,左边是院墙,有一道黑色的门通往方济各会的教堂。德·华伦夫人正要进门,听见我的喊声回转身来。我一看就惊呆了!我原先想象她是一个苍老阴冷的宗教狂,在我看来,德·庞特瓦先生所说的虔诚的夫人只能是这个样子。然而,我看到的却是一张富于魅力的脸,一双美丽的蓝眼睛洋溢着温柔,皮肤闪着光彩,线条迷人的胸脯。什么也逃不过年轻的改信仰者的一瞥,就在那一瞬间,我被她完全征服了。我相信要是这样的使徒来传教,一定能把人引入天堂。我哆嗦着把信递给她,她微笑着接过去拆开,看了一眼德·庞特瓦先生的信,就来读我的。要不是她的仆人提醒她到了该进去的时间了,她还会再读一遍的。“唉,孩子,”她用令我颤抖的声音对我说,“你在这样的年纪就四处漂泊,真是可怜。”然后,不等我回答,她又说,“回去等着我,告诉他们给你准备早餐,做完弥撒我来和你谈谈。”
路易丝·爱丽欧诺尔·德·华伦是伏沃州佛威市的古老而高贵的拉图尔·德·比勒家族的小姐。她很年轻的时候就和洛桑市罗华家的威拉尔丹先生的长子华伦先生结婚。这桩婚姻没能生养子女,并不幸福。德·华伦夫人为了逃避家庭烦恼,趁国王维克多·阿马德斯到艾维安来的机会,渡过湖来拜倒在这位国王脚下。就这样,在多少有点轻率中,她抛弃了丈夫、家庭和故乡,这和我倒有点相似之处。而且还和我一样的是,她也有充分的时间来懊悔。喜欢装作是热心的天主教徒的国王,收留了她,把她置于他的保护之下,还给了她一笔一千五百皮埃蒙特里弗的年金。对于平日比较节俭的国王来说,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款子了。后来,当听有人说他爱上了她才有收留之举时,国王派了一队卫兵把她送到了安讷西。在这里,她由日内瓦名誉主教米歇尔·加俾厄尔·德·贝尔奈主持,在圣母访问会女修道院里发誓放弃新教,皈依了天主教。
我到安讷西时,她已经在这里过了六年了。她二十八岁了,是本世纪的同龄人。她的美是可以持久的那一种,与其说是表现在她的容貌上,还不如说是在神态上,她还保留着少女时代的光辉。她有亲切妩媚的气质,温柔的目光,天使般的微笑,她的嘴和我的一样,灰色的头发少见的美丽,她随意的一梳,显出她的一点调皮的神情。她的个子不高,甚至说还有点矮小,显得有点矮胖,但是没有一点不相称的地方。比她更美的面容和胸部,更美的手和胳膊,看也没看见过。
她的教育十分奇特。像我一样,她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她胡乱地接受了随意地提供给她的教育。她从她的家庭女教师那里学一点,从她父亲那里学一点,从她学校的教师那里学一点。她从她的情人那里学会了不少东西,特别是从一位叫德·达维尔先生的那里学习的更多,这位先生是一个风雅而博学的人,他以自己的优秀为自己爱的对象增添了光彩。但是,这么多不同的教育是会相互矛盾的。因为她的学习没有任何条理化和系统化,所以并没有促进她天赋智力的发展。虽然她懂得一些哲学和物理学原理,但她又保留了她父亲对经验医学和炼金术的爱好。她制造过各种液体配剂、酊剂、芥香剂与所谓的灵丹妙药。她还自称掌握了一些秘密药物。一些江湖骗子便利用她的这一弱点控制了她,纠缠她,弄得她破产。她在药炉和药剂中耗尽了她的智力、天赋和魅力。本来她的这些品质是可以在上流社会得到极大的欢迎的。
但是,虽然那些可鄙的无赖利用了她入了歧途的教育,迷惑了她的心智,但她高贵的心灵却从来没有受到影响。她多情而温柔的本性,她对于不幸者的同情,她无限的仁爱,她乐观、坦率而开朗的性格,始终未变。甚至是到了晚年,遭受了贫困、病痛和种种不幸,她美丽的心灵仍使她保存着最幸福的时候的欢乐,直到生命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