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星期天。奥伯朗斯基去帝国剧院看芭蕾舞彩排,送给玛莎·契比索娃一条他昨天晚上答应送她的珊瑚项链。玛莎·契比索娃是一位漂亮的芭蕾舞演员,在他的庇护下刚刚被剧院聘用。时值正午,奥伯朗斯基在昏暗的后台偷吻了一下她那张因为得到礼物而喜气洋洋的漂亮脸蛋。除了给她送礼物,他还想约她演出结束后见面。他向她解释说演出开始时他无法到场,但答应一定赶来看最后一幕,然后带她去吃晚饭。离开剧院后,奥伯朗斯基去了市场,亲自选购了晚宴需要的鱼和芦笋。十二点,他来到杜索旅馆,他要拜访的三个人碰巧都住在这家旅馆里,他们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列文,正在莫斯科视察的新上司,以及他一定要请到家里来吃饭的妹夫卡列宁。
奥伯朗斯基喜欢美味佳肴,更喜欢宴请宾客,不是大摆宴席,而是精心选择食品、酒水和客人。他对当天的菜单非常满意:有活鲈鱼和芦笋,主菜是一道普通但味道鲜美的烤牛肉,酒也经过精挑细选。吃的喝的就这样安排。至于客人,他邀请了凯蒂和列文。为了不让他俩太引人注目,他还邀请了一个表妹和小斯彻巴特斯基。主客是瑟吉尔斯·伊万尼其·科斯尼雪夫和阿列克斯·阿列克山德罗维其·卡列宁,前者是莫斯科人,哲学家,后者是彼得堡人,实干的政治家。此外他还打算邀请有名的怪人、狂热的佩斯特索夫,他是个自由派、了不起的演说家、音乐家、历史学家和最可爱的五十岁老青年,可以作为科斯尼雪夫和卡列宁的“调味品”。至于他自己,奥伯朗斯基,将引逗他们争辩,把大家情绪全都调动起来。
卖掉林子的第二笔付款已经到手,还没有用完。多莉最近也非常和气温柔,宴请宾客的安排处处都使奥伯朗斯基满意。他兴致好到极点。只有两件事不太愉快,但都淹没在充盈他内心的欢乐海洋里了。这两件事是这样的。他昨天在街上遇到卡列宁,卡列宁对他十分冷淡,不仅没来拜访他们,而且到了莫斯科也不通知他们一声,这个情况,加上奥伯朗斯基听到的关于安娜与渥伦斯基的流言,使他断定卡列宁夫妇间一定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这是一件不愉快的事。另一件事是,他的新上司,像一切新上任的长官一样,是个出名可怕的人,他清早六点钟起床,一工作起来就不要命,而且希望属下也像他那样。这位上司的态度是出了名的粗暴,据说他的观点与前任完全相反,因而也就同奥伯朗斯基的观点相反。昨天奥伯朗斯基穿着制服去上班,新上司却非常愉快,像老朋友一样同他闲聊,因此奥伯朗斯基认为自己应当穿着晨礼服去拜访他一次。这位新上司也许不会欣然接待他,这是使他烦恼的第二件事。但他本能地觉得一切都会顺利进行。“毕竟,他们也是人,都是像我们一样可怜的罪人,”他走进旅馆时心想,“何必生气,何必争吵呢?”
他歪戴着帽子沿着走廊走去,对一个认识的服务员说:“你好啊,瓦西里!你留起络腮胡子来啦?列文,七号房间,是吗?你能带我去吗?再去打听一下阿尼奇金伯爵是否见客。”
“是,大人,”瓦西里笑着说,“您好久没上这儿来了。”
“我昨天来过,不过是从另一扇门进来的。这是七号房间吗?”
奥伯朗斯基进去的时候,列文正站在房间中央,同特沃尔来的一个农民用卷尺量着新鲜熊皮。
“啊!你们打死的吗?”奥伯朗斯基喊道,“真不赖呀!是母熊吧?你好,阿克希普!”
他同那个农民握了握手,没脱大衣也没摘帽子,就坐了下来。
“都脱了吧,坐一坐。”列文摘下他的帽子说。
“不,我没时间。我只能待一小会儿。”奥伯朗斯基敞开大衣回答。后来他还是把大衣脱了,坐了整整一个钟头,同列文谈猎熊的事,又说了一些私事。
“跟我说说你在国外都干了些什么呀?去了哪些地方?”奥伯朗斯基等农民走了,问道。
“哦,我去了德国、普鲁士、法国和英国,但没去首都,而是去了工业中心。我看到不少新鲜事物。我很高兴去了这一趟。”
“是啊,我知道你有解决工人阶级问题的想法。”
“才不是呢!在俄国不可能有工人阶级问题。在俄国,是农民和土地的关系问题。他们那儿也有类似的问题,但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修补缺憾的问题,而在我们这儿……”
奥伯朗斯基用心地听列文说话。
“是啊,是啊,”他说,“你很可能是对的。你兴致这么好,满腔热情,又是猎熊,又是工作,我真高兴。因为斯彻巴特斯基告诉我他遇见了你,还说你垂头丧气的,老是谈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