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看到并没有什么潜在的阴谋诡计,而且聂赫留朵夫同塔拉斯的谈话也很随便,他们这才放下心来,并要一个小伙子坐到袋子上去,请聂赫留朵夫坐回他自己的位子。那个上了年纪的工人坐在聂赫留朵夫对面,开始有点畏畏缩缩,竭力把穿着树皮鞋的脚缩起来,免得碰到老爷的脚,不过后来他却跟聂赫留朵夫和塔拉斯谈得很投机,遇到他想让聂赫留朵夫特别注意自己的话时,甚至还伸出一只手来,用手背碰碰聂赫留朵夫的膝盖。
他讲起自己的种种情况,讲起他们在泥炭沼泽地里的工作情况。他们在那儿干了两个半月的活,每人大约挣了十个卢布,因为有一部分工钱他们在上工的时候已经预支了,现在就是带着工钱回家去。他讲他们总是在没膝深的水里干活,从日出一直干到日落,只有中午吃饭的时候才休息两个小时。
“干这活当然很苦,”他说,“不过只要干惯了,也就不觉得苦了,只要伙食过得去就行。起初伙食很差,大伙儿都冒火了,后来伙食好了,干活也就轻松了。”
接下去他讲到,他在外面做工已经二十八年了,总是把全部工钱都寄回家,最初是交给父亲,后来是交给哥哥,现在则交给当家的侄子。他每年挣五六十卢布,自己只花掉两三个卢布找点乐子,也就是买点烟草和火柴。
“不过我是个罪人,有时候累了,我甚至还喝点伏特加,”他露出带着歉疚的微笑,补充了一句。
他还讲到,男人出门后,女人怎样当家,今天回家前包工头怎样请他们喝了半桶伏特加,讲到他们中间死了个人,另一个生了病,现在由他们送回家。他所说的那个病人就坐在这节车厢的角落里,还是个孩子,脸色发白,嘴唇发青。他显然已经被疟疾耗空了。聂赫留朵夫走到他跟前,可是那男孩却用那么严厉而痛苦的目光看着他,弄得他不想问他话。他劝老头儿买些奎宁给他吃,并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下药名。聂赫留朵夫想给些钱,可是这位老工人却说不需要,他自己会买的。
“哦,我出了多次门,像您这样的老爷可从来没见过。他非但不敲你的脑袋,还让位子给你坐。”他最后对塔拉斯说道,“可见老爷也不都是一样的。”
“是啊,这可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聂赫留朵夫瞧着这些骨瘦如柴却又筋骨强健的四肢,瞧着粗糙的土布衣服,以及这些黝黑、疲劳而亲切的脸庞,觉得他周围全都是全新的人,他们过着劳动的生活,他们的生活里有真正的兴趣、欢乐和痛苦。
“这才是真正的上流社会,”聂赫留朵夫想起了柯察金公爵的这句话,同时想起柯察金之流所属于的那个无所事事、穷奢极侈的世界以及他们低俗、渺小的兴趣。他感觉到一个旅行家发现一个崭新、未知而美丽的新世界时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