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聂赫留朵夫刚一醒来,就意识到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而甚至在他想起这到底是什么事之前,他便已经知道那是一件又重要又好的事情。
“卡秋莎审判!”对,他必须停止撒谎,把全部真相都说出来。
说来也是巧得出奇,就在这个早上他收到了那封他期待已久的首席贵族的妻子玛丽雅·瓦西里耶芙娜的来信一封他现在特别需要的信。她给了他完全的自由,并祝他计划中的婚姻美满,生活幸福。
“婚姻!”他嘲弄地重复道,“现在我离那种事多么远啊!”
他想起他昨天想好的打算:告诉她丈夫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并不保留,并向他表明愿意完全听凭他的发落。然而今天这一切似乎不像他昨天想的那么好办了。是啊,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告诉一个人他原本不知道的事情让他难过呢?对,如果是他自己来问,那当然要告诉他一切,但是特意去告诉他不!这是没有必要的。
而把全部真相都告诉米西,到今天早上也似乎变得同样困难了。他觉得同样难以启齿,因为他没法不冒犯她。就像在世界一些事务中一样,有些事只能心照不宣。这有一件事他是很肯定地:再也不去她家,而一旦被问起来,他就实话实说。
但是对卡秋莎,任何事都不应该瞒着不说。“我要到监狱去一次,把事情都告诉她,并请求她原谅我。而如果有必要……对,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就和她结婚。”他想。
这一建立在道德的基础上,不惜牺牲一切和她结婚的想法再次使得他自我感觉特别温柔。关于钱财方面的事,他下定决心要依照他认为拥有地产是不合法的这一信念来安排。即便他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放弃一切,但他还是会做他力所能及的事,不欺骗自己和别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精力充沛地迎接新的一天了。当阿格拉芬娜·佩特罗芙娜进来时,他就用超出他自己想象所能拥有的坚定告诉她,他不再需要这座房子和她的服侍了。他同阿格拉芬娜之间原本有一个默契,即他保留这么一座巨大、昂贵的宅子是因为他想用它来结婚。因此,不要这座房子就有了一种特别的重大含义。阿格拉芬娜·佩特罗芙娜吃惊地看着他。
“我非常感谢您,阿格拉芬娜·佩特罗芙娜,感谢您对我的所有照顾,但是我今后不再需要这么大的房子和这么多的仆人了。要是您愿意帮我的忙,那就劳烦您清理这些东西,像我妈妈在世时那样把它们都放好。等娜塔莎来了,她会处理一切的。”娜塔莎是聂赫留朵夫的姐姐。
阿格拉芬娜·佩特罗芙娜摇摇头。“放好这些东西?干吗要这样,这些东西都还要用的。”她说道。
“不,不会再用了,阿格拉芬娜·佩特罗芙娜;我向你保证它们不会再用得着了,”聂赫留朵夫说,回答她的摇头所表达的意思,“还要请您告诉柯尔尼我会给他两个月的工钱,但是以后就不再用他了。”
“您不能这样,德米特里·伊凡内奇,您要三思啊!”她说,“假设您这是要出国去,您以后回来还是需要个住处的呀。”
“您想错了,阿格拉芬娜·佩特罗芙娜;我这不是要出国。如果我要去什么地方,那也是完全另外的一个方向。”他突然一下脸涨得通红。“对,我必须告诉她,”他想,“不用隐瞒;应该告诉每个人这一切。”
“昨天我遇到一件非常奇怪但也很大的事。您还记得我姑妈玛丽·伊凡诺芙娜家的那个卡秋莎吗?”
“噢,当然。怎么了,我还教过她做针线活呢。”
“好了,昨天就是这个卡秋莎在法庭上受审,而我正好在做陪审员。”
“噢,上帝!这多不幸啊!”阿格拉芬娜叫道,“她犯了什么罪受审啊?”
“谋杀罪;而这一切都是我干的。”
“好了,这也太奇怪了;这一切怎么会是您干的呢?”阿格拉芬娜说道,她那双苍老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
她知道他和卡秋莎的那件事。
“是的,我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而正是这件事改变了我所有的计划。”
“这件事能让您发生什么变化呢?”阿格拉芬娜·佩特罗芙娜忍住微笑,说道。
“这变化便是:既然我是害她走上那条路的原因,我就必须做我所能做的一切来帮助她。”
“这只是您依照自己的一片好心;您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过错。这种事人人都碰到过,而如果一个人是理智的,这一切都会过去、会被遗忘的,”她严肃而且严厉地说道,“您为什么要把这一切揽到自己头上呢?没有这个必要。我早就听说她没走正路。好了,这是谁的错呢?”
“我的错!这正是我要补救的原因。”
“这事可不好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