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聂赫留朵夫第一眼看到卡秋莎开始,他对她就旧情复燃了。又和当年一样,他一看见她的白围裙,就禁不住情绪激动;他一听见她的脚步声、她的声音、她的笑声,就禁不住满心欢喜;他一看见她那双黑刺李一样的眼睛,特别是当她微笑的时候,他就禁不住满腔柔情;而,最重要的,当他们遇见的时候,他一看见她满脸红晕的模样,就禁不住心慌意乱。他觉得自己在恋爱了,但是却和以前不一样,以前他觉得恋爱是个谜,就连自己都不敢承认自己在恋爱,而且当时他相信人的一生只能恋爱一次;现在他知道自己在恋爱了,并为此感到高兴,而且他还隐隐约约知道这种恋爱是怎么回事,结果大体会怎样,虽然他自己很想把这一点对他自己隐藏起来。在聂赫留朵夫身上,就像在所有男人身上一样,同时有两个存在:一个是精神的人,只追求那种对自己和对所有人都成其为幸福的幸福;另一个是动物性的人,只追求个人的幸福,并且为了自己的幸福不惜牺牲全世界所有其他人的幸福。在现在这个因彼得堡的生活和军队生活导致他的自私癖发作的时期,这个动物性的人在他身上完全占了上风,把那个精神的人彻底压倒了。
不过,当他看见了卡秋莎,重新体验了三年前他曾有过的那种感觉,他身上的精神的人又再次抬头了,并且开始行使其权利。而在复活节前的整整两天里,一场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思想斗争时刻不停地在他内心展开着。
他内心深处很明白他应该走了,因为他没有真正的理由继续待在姑妈家里,他知道待下去不会有什么好事;然而呆在这里实在太快乐了,太让人开心了,以致他不愿诚实地承认自己的真实想法,留了下来。
复活节前夜,教堂的牧师和执事乘着雪橇来这儿做弥撒。按他们的说法,他们穿过水坑和干地,历尽千辛万苦才走完了从教堂到两位老妇人家的三里路。
聂赫留朵夫同姑妈和仆人们一起参加了弥撒,整个过程中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卡秋莎。她站在门旁边,给牧师们送来香炉。然后,在给牧师和两位姑妈复活节亲吻之后,虽然当时还没到午夜因此也没真正到复活节,他就已经准备要去上床睡觉了。这时他忽然听见老女仆玛特廖娜·巴浦洛芙娜正准备在值完夜班之后去教堂行领复活节蛋糕和奶饼的净化礼。他暗暗打定主意:“我也去。”
去教堂的路不论乘雪橇还是坐马车都无法通行。聂赫留朵夫在姑妈家一向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他吩咐仆人给那匹叫“哥哥的马”的老马备好鞍子,也不去上床睡觉了,而是穿上他漂亮的军服和紧身马裤,披上军大衣,跨上那匹喂得太肥、十分笨重、一路不停嘶叫的老马,摸黑穿过水坑和雪地向教堂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