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巡游的那天晚上,上菜小厮彻夜未眠,辗转思念着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不能忘怀她的绰约风姿、音容笑貌。天快亮的时候,管家抽空儿给男女主人写信禀报桑丘·潘沙的言行,说他讲话办事常常出人意料,机智和愚鲁结伴而行,憨傻之中透出几分灵气儿。
天色大亮时,总督大人起床了。佩德罗·热孝大夫早有吩咐,所以早餐只让他吃了一点干果,喝了四口凉水。桑丘是多么想吃一块面包和一串葡萄啊!可他实在无计可施,只好逆来顺受,真是苦了肚子伤了心!佩德罗·热孝一口咬定,吃的东西少而精有助于启发才智,这对身居高位要职的人来说特别重要,因为他们更多消耗的是脑力,而不是体力。他这一番花言巧语,害得桑丘只好挨饿。有时候,他恨得直骂自己的官职,甚至还捎带上那个封他做官的人。尽管他肚里只有一点干果,饿得够呛,可还得照常升堂理事。那天一开头,就来了个外乡人,当着管家和其他下属的面,张嘴就说:
“大人,一条大河把一块领地分成两半……您得听仔细了,这件事很要紧,也很难办。我接着说:河上架了一座桥,桥头竖着一个绞架,还有个公堂模样的小房子,里面总是坐着四个法官。他们得按河、桥、领地的主人立下的法规办事。那法规是这么说的:凡是过桥的人必须首先说明他去哪儿、干什么,说真话的,就放他过去;说假话的,马上吊到眼前的绞架上,格杀勿论。人们都知道有这么一条厉害的法规,可是照样有不少人过了桥。显然他们都是说了真话的,所以法官才放他们安安稳稳地过去。有一次,问到一个过桥人头上,他发誓赌咒说,他过桥没别的事,就是打算死在眼前那个绞架上头。法官们想了想那人的话,心说:‘要是我们放这人大摇大摆过去,那等于是他说了假话;按照法规,就该处死他。可是要绞死他呢,正合了他想死在绞架上的说法,也就是说,他讲了真话;按法规,又该放他走。’法官们直到现在还在犹豫不决,不知道怎么发落那个人,求总督大人给拿个主意。他们听说大人您才情出众、见识超人,特地打发我来求教,还望大人帮他们料理这桩错综疑难的公案。”
桑丘听完回答说:
“那些法官其实不必费这个事打发你来。我这人很笨,脑袋一点不灵。不过,你还是把这案子再讲一遍,让我听个明白,没准儿我还能说到点子上哩。”
那传话人把他先头的话又来来回回说了几遍。于是桑丘告诉他:
“我看这桩麻烦事叫我三言两语就说明白了。不就是:那人发誓说他想死在绞架上;要把他绞死呢,他就说了真话,按法规得放了他,叫他过桥;可不绞死他呢,他又说了谎话,照样按法规得把他吊上绞架。对不对?”
“正是总督大人说的这意思,”来人回答,“您把这案子从头到尾说了个一清二楚,无可挑剔。”
“现在要按我说,”桑丘讲,“让那人说真话的一半过桥,把他说假话的一半绞死,就算一字不差地按过桥章程办了。”
“总督大人的意思是,”传话人问,“要把那人分成两半喽?一半是说谎话的,另一半是说真话的。可这么一分,他是必死无疑了,又怎么能按说真话去判决他呢?可法规说得明明白白,非得照章办事不可。”
“这位好兄弟你走过来一点,”桑丘对他说,“我还没笨成那样呢!你说的这事很清楚:绞死他也好,让他活着过桥也好,都有道理。他说了真话该得救,可他又说了谎话,该处死。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我看,你回去告诉那些打发你来的先生们:既然杀他和饶他的道理对半分了,那还是给他一条生路让他走吧;行善总比作孽得人心。我可以在这句话底下签上名,可惜我不会写字!不过,这也不是我自个儿的主意;我突然想起了我主人堂吉诃德的劝告。我来这岛上当总督的头天晚上,他嘱咐了我一大堆话,有一句就是这么说的:要是判案一时拿不定主意,最好还是往宽厚慈悲一边倒。上帝有心叫我这会儿想起这句话,真是太得体合身了。”
“没错。”管家接茬说,“依我看,就连给斯巴达人立法的李库尔果也比不上伟大潘沙的见识高。好了,今天上午可以退堂了。我吩咐他们叫总督大人美美饱餐一顿。”
“这就对了!可不许带猫腻的!”桑丘警告他,“只要有饭吃,就不怕难办的案子满天飞,我半空中就把它们抓住料理了。”
管家果然没有食言,因为他觉得把这么精明的总督活活饿死,实在于心有愧,更何况当晚他还有受命捉弄桑丘的最后一着。
且说当晚一顿美餐完全打破了踢耳踏飞拉大夫的禁忌和训导。一时饭毕,杯盘撤去,便有邮差拿着堂吉诃德给总督的信闯了进来。桑丘命令秘书给他读一遍;要是没什么值得保守的机密,也不妨大声朗读。秘书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