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第五章,传记译者怀疑这段文字是伪造的,因为桑丘·潘沙说话的口气一下子变了。他这种没见识的人怎么能说出那么精辟的话来!只怕连想也想不到。不过他考虑到译者的责任,还是照译不误,于是便接着写下去:
桑丘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他老婆在一箭路之外就看出他的欢喜劲儿,憋不住问了起来:
“桑丘我的老伴,你这是怎么了,高兴成这样?”
他马上回答说:
“哎呀我的老婆呀!我倒是指望上帝别让我显得这么高兴呢!”
“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女人对他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指望上帝别让你显得那么高兴。我虽说是蠢了点,还不至于不知道人不高兴是什么滋味。”
“听我说呀,特莱萨,”桑丘回答,“我高兴是因为我打定主意再去伺候我主人堂吉诃德。他想第三次出门去闯荡,这次我还要去陪他。我非得这么干不行。咱们不是刚花了一百个金币吗?说不定还能再弄来这么多,一想到这,我心里就痛快得很。当然,离开你和孩子们也确实叫我难过。我倒是挺愿意脚不沾泥待在家里吃现成饭;其实上帝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不费什么力气;那才真叫高兴,又踏实又放心。可如今我得离开你,喜中有悲,所以才说但愿上帝别叫我这么高兴。”
“瞧你呀,桑丘。”特莱萨说,“自从你成了游侠骑士的一伙,尽绕着弯说话,弄得谁也听不懂。”
“你这女人!上帝听得懂就行了,”桑丘回答,“他什么都懂。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听我说,老伴,这三天你得好好照看大灰驴,要叫他随时都能上路。多喂它点草料,拾掇一下鞍子和缰绳什么的。要知道我们不是去喝喜酒,我们得满世界乱跑,跟巨人呀、妖魔鬼怪呀拳来脚去,耳朵里听的都是蛇咝虫叫、狮吼狼嗥。其实这些加起来也不过是小菜一碟,就怕我们还得跟杨瓜斯人和摩尔魔法师打交道呢!”
“老头子,我看得出,”特莱萨说,“游侠侍从这碗饭不容易吃。我要时常祷告天主叫你趁早躲开这些倒霉事。”
“告诉你吧,我的老婆,”桑丘回答,“我这里只盼着早早当上海岛总督;要不然,我就一头栽倒在这儿死了。”
“别这样,我的老伴,”特莱萨劝他,“不怕鸡得瘟病,凑合活着就行。我只要你活着,让世上的总督都去见鬼吧!你从娘肚子出来的时候不是总督,一直活到现在还不是总督,日后,自己乐意也好,听上帝吩咐也好,人家把你埋进土里的时候,你也不会是总督。世上不当总督的人多着呢,不也都活得挺好、也都算个人吗?在这世上,肚子一饿,吃什么都香。穷人还能短得了这个?所以不愁没胃口。当然喽,桑丘,要是你赶巧弄上个总督当当,可别忘了我和孩子们。要知道,桑奇克整整十五岁了,早该去上学;他那个当修道院长的舅舅不是打算在教堂里给他找个差事吗?还有咱们的闺女玛丽·桑恰也早盼着嫁人呢。只怕她想找男人比你想当总督还心切!反正啊,宁肯嫁个丈夫不遂心,也不养汉听人嚼舌根。”
“老实讲,”桑丘回答她,“要是上帝真给我弄个什么官儿当当,我就叫咱们女儿玛丽·桑丘嫁个上等人家,到时候,谁要是不称呼她两声‘夫人’,就甭想靠近她。”
“这可不行,桑丘,”特莱萨说,“我看还是嫁个门当户对的更妥当些。你不能猛地一下把她的木头鞋换成胶皮鞋,把本色粗毛裙换成带裙撑的绸子礼服,把‘你这个丫头’换成‘堂娜夫人’,那准会弄得咱们闺女没了主意,没完没了地露怯,叫人一眼看出她是个粗笨的乡下姑娘。”
“别胡说了,傻娘们,”桑丘回答道,“最多两三年,什么都惯了。到时候大太太的派头就有了,好像天生这副模样似的。即便差一星半点,也没什么。她先当她的夫人,慢慢走着瞧。”
“桑丘,你还是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特莱萨告诉他,“别想攀得太高了。要知道常言说得好:街坊儿子流鼻涕,一把擦净领家去。姑娘能嫁个爵爷大户什么的敢情美得很!人家一高兴把她作践得死去活来,骂她是乡下丫头,有个敲土坷拉的爹,抡纺锤的娘!不行,老伴,只要我活着,就甭想这种事!我把女儿拉扯这么大,难道就为了这个?你只管弄钱,桑丘。嫁闺女的事我来操持。眼前有现成的人:胡安·托却的儿子洛佩·托却。小伙子壮壮实实的,咱们也知根知底。我瞅着他是看上咱们闺女了。嫁给他最合适,门当户对,女儿还老在眼皮子底下;爹妈、儿女、女婿、孙子都在一起,亲亲热热一家子人,上帝保佑咱们安安稳稳过日子。别老想着把她嫁到城里那些王爷府上;到了那儿,人家不待见她,她自己也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