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塔里奥听着安塞勒莫的一番诉说,不免满腹疑窦,不明白他滔滔不绝地绕这么大弯子究竟想说什么。他绞尽脑汁想揣测到底是什么苦恼困扰着他的朋友,可是无论如何也摸不到底细。他想早点摆脱费心揣度的苦恼,就对安塞勒莫说,为了道出一点心底的隐秘,居然如此拐弯抹角,岂不有辱两人之间深厚的友谊;对朋友本应满怀信任,总是会得到宽慰的忠告,甚至解决问题的办法的。
“这话有理。”安塞勒莫回答道,“我当然信得过你,好朋友罗塔里奥,所以我这就告诉你是什么疑团在折磨我。我一直在琢磨,我妻子卡米拉到底是不是我想象得那样贤良和完美无缺。我眼下无法判断真假,除非对她考验一番,而考验的结果确实能表明她贤良的成色,就像烈火炼出真金那样:好朋友啊,我觉得,一个未经别人追求过的女人,未必像表面上看来的那样贤良。只有面对死死纠缠的情人,不为诺言、馈赠和泪水所动的女人才算得上真正的坚贞可靠。”
他接着说:
“有一个清白的妻子,算不上什么天赐的恩惠,不过是因为没人引诱她失足罢了。一个没有机会放荡的女人,行为谨慎规矩又有什么了不起?她知道自己有丈夫,一旦撞着她的不检点之处,肯定会要了她的命。所以说,出于畏惧或者由于缺少机会而不得不规规矩矩的女人,并不值得我敬重;倒是摆脱了纠缠和追求、戴着胜利桂冠的更令我佩服。这就是我的想法,我还可以说出好多好多道理证明我是言之有据的。总之,我希望有人引诱和追求我的妻子卡米拉,使她经受一番艰苦的磨难,在烈火中锻造并提高成色;而这个打她主意的人还必须跟她身份相称。如果她赢得了这场恶战(对此我深信不疑),我将感到无比的幸福。到那时我就可以说我是真正心满意足了。我将宣告,智者所说的‘谁能得着’(谁能得着,原文见《圣经》第三址一章《论贤妇》:“才德的妇人谁能得着呢?她的价值胜过珍珠。”(《新旧约全书》,中国基督教协会印发,1989年,南京。))的坚贞女子,我有幸得着了。如果结局和我的预料相反,我也会庆幸自己的揣测得到证实,这次代价昂贵的试验必然造成的痛苦就不至于那么难以承受了。我先告诉你,无论你怎么劝说我放弃实施这个打算,都是没有用处的。我已经决计按自己的心愿去做这件事情。好朋友罗塔里奥,你就准备好充当我的工具吧。为了你能着手,我会给你提供一切方便的。凡是用来追求一个诚实、清白、端庄、澹泊的女人所需的一切,你都不会缺乏。
“我之所以把这件棘手的事交你去办,还有另一个考虑:万一卡米拉败在你手下,你出于尊重,一定会适可而止,绝不至于穷追不舍、必夺全胜。我虽然受到损伤,但结果毕竟是有心无实,而我的耻辱也会为你高尚的缄默所掩埋。我很清楚,对我如此重大的事件你是至死也不会张扬出去的。现在,如果你想叫我活得像个样子,就请务必投身到这场爱情的恶战中去,而且不能漫不经心、无精打采,必须遵循我的心愿、本着我们朋友之间的交情,拿出全部的劲头和热忱来。”
安塞勒莫说这些话的时候,罗塔里奥始终注意听着。除了上面提到的那几句插话,他一直到听完再也没开口。现在见对方不言语了,先是像盯着一个从未接触过的稀奇而可怕的怪物一样,仔细把他朋友端详了好一阵子,然后才说:
“我的好朋友安塞勒莫,我简直怀疑你给我说的这些话是在开玩笑!要是早知道你很当真,我本不该叫你讲下去。只要我不听,岂不就堵住你这通长篇大论了吗?现在我好像觉得,要么是你不认识我,要么是我不认识你。可是不对,我清清楚楚知道你是安塞勒莫,你也知道我是罗塔里奥。糟糕的是我感到你已经不是往常的安塞勒莫了。大概你认为我也不是原先的罗塔里奥了。你给我说的这些话不可能出自我那位朋友安塞勒莫之口;你提出的那些要求也不该向你熟知的那个罗塔里奥提出。有一位诗人说得好,对朋友无论考验还是求助,只能限于‘可登祭坛’(可登祭坛,此语并非出自诗人之口,而是古代雅典政治家伯里克利的名言,曾被罗马作家普卢塔克引用过。)的事。这就是说不该利用友谊来违迕上帝。一个异教徒尚且如此看待友谊,基督徒难道不该高出一筹吗?因为他懂得不应为尘世的情感丢弃对我主的情感。退一万步讲,即使迫不得已置对上天的敬畏于不顾,以便去照应朋友,那也不该是在无关紧要的轻微小事上,只能是为了维护朋友的名誉和生命。那么,安塞勒莫,现在你告诉我,这两者之中,你究竟遭到了哪方面的威胁?为什么需要我冒险为你效劳?你为什么求我干一件如此可憎的事情?实话说吧,你什么事也没有。依我看,你其实在苦苦哀求我毁掉你的名誉和生命,同时连我自己的也一起毁掉。很显然,我要是毁掉你的名誉,自然也就毁掉了你的生命;因为失掉名誉比死去还糟。你还要拿我当工具一手造成自己的这场灾难,最后我岂不也将名声扫地,从而使生命失去意义?好朋友安塞勒莫,你听着,先别忙着答茬,等我把话讲完。你说心里有疑团困扰,那我就来谈谈自己的看法。然后,你有的是时间驳斥我,我也有的是时间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