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房间,取出一只用链子锁着的旧箱子。打开以后,就见里面有三本大书,还有好些字迹工整的手稿。翻开第一本,题目是:《堂西隆希里奥·德·色雷斯》,另一本是《费里克斯马尔特·德·伊尔卡尼亚》,再一本是《大将领贡萨罗·费尔南德斯·德·科尔多瓦(贡萨罗·费尔南德斯·德·科尔多瓦(1453—1515),西班牙将领,在驱逐摩尔人的战争中武功卓著。)的传记附迭哥·加尔西亚·德·帕莱德斯生平》。神甫看完头两本的题目,转过脸去对理发师说:
“咱们这儿就缺我这位朋友的女管家和外甥女了。”
“不缺。”理发师回答他,“我也会往后院扔、往炉膛丢。瞧吧,这儿的炉火还挺旺呢。”
“您这是想烧我的书?”店主问。
“不都烧,”神甫回答他,“就这两本:《堂西隆希里奥》和《费里克斯马尔特》。”
“怎么了?”店主问,“莫非我的书都是些邪书?再不就是搞教会粪劣的?您就为这个要烧?”
“老兄,你得说‘教会分裂’,”理发师告诉他,“不是粪劣。”
“是的。”店主应道,“不过您要是非烧不可,就挑这个大将领和这个迭哥·加尔西亚吧。我宁愿把儿子送给你们去烧,也不许烧另外两本。”
“我的老兄,”神甫对他说,“这另外两本纯粹是瞎编的,满篇的胡说八道。这大将领才是真人真事,说的是贡萨罗·费尔南德斯·德·科尔多瓦的功勋。冲着他的大功大德,世人才称他大将领,也只有他才配得上这么光彩的英名。这位迭哥·加尔西亚·德·帕莱德斯是个显赫的骑士,生在埃斯特雷马杜拉的特鲁希略城,一名勇猛无敌的战士,生来力大无比,在火头上能用一只手指头顶住水磨轮子。有一回他手持长剑站在桥头,硬是把一支千军万马的队伍挡住没能过去。他的战功多着呢!幸亏他是个谦谦君子,又是在写自己的传记,要是换个无拘无束的人去写,早就把赫克托尔、阿喀琉斯(赫克托尔、阿喀琉斯,希腊传说闪物。)和罗尔丹的战绩掩盖下去了。”
“你们去哄我的老爹吧!”客店主人说,“这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顶住水磨轮子吗?上帝知道,我读过费里克斯马尔特·德·伊尔卡尼亚的事,您这会儿也该读读。他宝剑横着一扫,就把五个巨人拦腰斩断,就像对付孩子们用豌豆荚做的小人一样。有一次,跟他交手的是一支人多势众厉害极了的军队,一百六十多万士兵呀!从头到脚都有盔甲护着。他全当是一群羊,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还有,你们知道好汉堂西隆希里奥·德·色雷斯的本事吗?他可是个勇气十足的英雄,书上都写着呢。说是有一次他在一条河里乘船,突然从水里冲他蹿出来一条火蛇。他一见噌地蹦过去,就骑在鳞甲片片的蛇背上,两只手紧紧掐住那怪物的喉咙。蛇眼看要憋死了,只好沉到水底。那骑士一直不松手,也就跟着下去了。到了水底,原来是一片宫殿,还有漂亮的花园,真是美极了。那条蛇当下变成一个老人,给骑士说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事情,那才值得听一听呢!算了吧先生,您要是听到这些,准会喜欢得发疯。您说的什么大将领呀、迭哥·加尔西亚呀算什么稀罕玩意!”
听到这儿,多洛苔亚悄悄对卡尔德尼奥说:
“咱们的店主差一点就写出堂吉诃德第二部了。”
“我看也是,”卡尔德尼奥说,“听他这口气,他还真相信这些书上说的确有其事,连赤脚修士(赤脚修士在塞提斯时代很受尊崇。)也没法叫他变主意。”
“听我说,老兄。”神甫又搭上话,“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费里克斯马尔特·德·伊尔卡尼亚,也没有堂西隆希里奥·德·色雷斯,更没有骑士小说上胡诌的那一大堆骑士。那都是无聊的头脑凭空捏造出来的。他们编出这些东西,就像你说的那样,纯粹是为了解闷。你的那些麦客就是靠看这种书解闷的。我可以向你发誓,世上从来没见过这类骑士,他们那些武功战绩、离奇遭遇也从来没发生过。”
“您把这根骨头扔给别的狗吧!”店主驳斥道,“您以为我不知道几加几是五、不知道自己的鞋哪儿夹脚?上帝啊,别喂我糊糊吃,我不是白痴。您算是白费心了,甭惦记着叫我相信这些有意思的书上说的都是胡诌瞎扯。它们可是得了枢密院老爷们恩准才印出来的。他们不是普通人,随便允许一股脑儿印出那么多谎话、厮杀、魔法,弄得人头昏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