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瑞特……”一听到贝尔的名字她便一阵难受,忍不住要插进来讲几句,但他挥了挥手让她住口,又接着说下去。
“后来,那天晚上,我把你抱上了楼——当时我想——我希望——我真是怀着满腔的希望啊,可到了第二天早晨我却不敢看你了,生怕我自己想错了,生怕你其实并不爱我。我真怕你会嘲笑我,所以我就又溜出去喝了个烂醉。我回来的时候,两只脚直发抖,那时你只要走到楼梯口来迎接我一下,稍微给我一点暗示,我就会趴下去吻你的脚的。但你并没来。”
“哦,可是瑞特,那时候我的确是想要你的,可你却那么让人恶心!那时候我的确是想要你的!我想——是的,那一定是我第一次认识到了我是爱你的。阿希礼——自那以后,我就一直没因为阿希礼而高兴过,但你却那么让人恶心,我——”
“哦,好吧,”他说,“看来我们像是彼此误会了,是不是?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我只是想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免得你以后疑惑不解。后来你病了,那都是我不好,所以我就站在你的房门外,希望你能喊我一声,可你没有喊。这时我才明白自己傻得出奇,一切都完了。”
他停了下来,带着阿希礼曾有的那种眼光越过她朝前面望着,仿佛看到了什么她看不到的东西,而她却只能默默无言地盯着他那张沉思的脸。
“但那时候因为美蓝还在,所以我又觉得一切还没有都完。我喜欢把她想成你,想象着你又成了一个没有经过战争磨难和贫困煎熬的小女孩。她是那么像你,任性、勇敢、欢乐、兴致勃勃,所以我总是宠爱她,纵容她——正像我想宠爱你一样。但有一点她不像你——她是爱我的。我能将你不要的爱拿去给她,这也算是我的一点福分吧……可她一死,把一切都带走了。”
突然间,她为他难过起来,难过得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的悲痛和对未来的恐惧。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在为别人感到难过时没有同时感到蔑视,因为这也是她平生第一次接近于理解了另一个人。瑞特因怕遭到拒绝而不愿承认自己的爱,这种精明的戒备心和顽固的自尊心,她是完全能够理解的,因为她自己也是这样的。
“哦,亲爱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身子凑了过去,希望他会伸出手来把她搂进怀里,“亲爱的,真是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会补偿你的!现在我们已经相互理解了,我们以后完全可以过得非常幸福,并且——瑞特——看着我——瑞特!我们——我们还可以再生个孩子——不像美蓝,而是——”
“谢谢你,不用了,”他说,仿佛是在拒绝别人施舍的一块面包,“我不想拿我的心冒第三次险了。”
“瑞特,别说这种话!哦,我该怎么说才能让你明白呢?我已经说过了我是多么对不起你。”
“亲爱的,你可真是个孩子。你以为只要说声‘对不起’就可以完全纠正这么多年来的错误,一下子抹掉这么多年来的心灵创伤,一下子吸光伤口中的毒液……把手绢拿去吧,斯佳丽,在你生命的任何紧急关头,我都从来没见你用过手绢。”
她接过手绢,擦了擦鼻子,又坐下了。他显然是不会把她搂进怀里了。并且她也开始明白了,他说的那些爱她的话都是没意义的。那只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而他讲述时的神态就好像这故事并不是他亲身经历过的。正是这一点让她感到害怕。他几乎是非常和蔼地看了看她,眼中流露出沉思的目光。
“你今年多大了,亲爱的?以前你总是不愿告诉我。”
“二十八。”她用手绢捂着嘴,闷闷地回答道。
“这还算不上很大。对一个获得了整个世界而失去了灵魂的人来说,这个年纪还年轻着呢,是不是?不要做出一副受惊的样子。我所说的失去灵魂,并不是说你和阿希礼私通就会受到地狱之火的煎熬。这只不过是我的一种比喻。自从我认识你,你一直想得到两样东西。一是阿希礼,二是很多很多钱,那样可以让世上的人统统见鬼去。现在你已经有了很多的钱,对世人说话也够刻薄了。你也可以得到阿希礼了,如果你还要他的话。可现在看来,这一切又都不够了。”
此时,斯佳丽只觉得胆战心惊,但并不是因为想到了地狱之火。她心里在想:“瑞特才是我的灵魂,然而我就要失去他了。如果失去了他,那其它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无论是朋友,还是金钱,或者是——一切东西就都没有意义了。只要还能得到他,就是再让我穷困潦倒我也不在乎。是的,即使再让我去受冻挨饿我也心甘情愿。他的这些话不会是当真的吧——哦,不会的!”
她擦了擦眼睛,孤注一掷地说:
“瑞特,如果你过去曾经那么的爱我,那你对我一定还留有一点情意吧。”
“我觉得留下的只有两种感情了,而这两种都是你最痛恨的——一种是怜悯,另一种是一种奇怪的慈悲心肠。”
怜悯!慈悲!“哦,上帝呀!”她绝望地想。她决不需要怜悯和慈悲。因为每当她对谁怀有这两种感情时,她就同时鄙视这个人。难道他也鄙视她吗?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即使是他战争时期那种玩世不恭的冷漠,即使是他那天晚上喝醉后抱她上楼去的那股疯狂,即使是那双把她抓得遍体鳞伤的无情的手,即使是那些阴阳怪气的带刺的话,也都比怜悯和慈悲好,因为她现在已经意识到,这些东西下隐藏着一种充满了痛苦的爱。而此时此刻,瑞特脸上明明白白显露出来的正是那种毫不涉及个人感情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