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上帝,”她迅速在内心祈祷着,“恳求你让她活下去吧!我要弥补自己对她的过失。我要对她非常好。我一辈子再也不跟阿希礼说一句话,只求你让她康复吧!”
“阿希礼,”玫兰妮有气无力地说着,伸手摸了摸斯佳丽贴在床罩上的头。她用拇指和食指拉了拉斯佳丽的头发,但却像婴儿似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斯佳丽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玫兰妮是想让她抬起头来。但她不敢抬头,不敢与玫兰妮的目光相遇,因为那目光早已把她看透。
“阿希礼。”等玫兰妮轻轻又叫了一声,斯佳丽这才控制住了自己。当她在最后的审判日面对上帝,从他的目光中看出对自己的判决时,也不会比现在更难受。她的灵魂在畏缩,但她还是抬起了头。
然而她看到的,依然是那对可爱的黑眼睛和那张温柔的脸,只是眼睛已凹陷了进去,现出了弥留时的呆滞,而那张嘴正用力地喘息着。脸上并没有一丝非难和谴责,也没有一丝恐惧——只有焦虑,担心自己再也没力气说话了。
这一切大大出乎斯佳丽的意料,她一时竟不知所措,甚至没感到如释重负。过了一会儿,当玫兰妮的手抓得更紧时,一股暖流涌上了心头,这让她对上帝充满了感激,接着便做了平生第一次谦恭而无私的祈祷。
“感谢你,我的上帝。我知道自己不配,但我还是感谢你没让她知道。”
“阿希礼什么,兰妮?”
“你会——也照顾他吗?”
“哦,我会的。”
“他很容易——伤风的。”
接下来是一阵停顿。
“照顾——他的生意——你明白吗?”
“是的,我明白。我会的。”
她使足了力气说:
“阿希礼没有——工作经验。”
如果不是到了临终之际,玫兰妮是决不会这么评论自己的丈夫的。
“照顾他,斯佳丽——可是——别让他知道。”
“我一定会照顾他和他的生意,我也一定不让他知道。我只给他提些建议。”
当玫兰妮的目光再次与斯佳丽的目光相遇时,她使出全身力气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这是一个胜利的微笑。她们的目光让她们达成了默契,于是,在这个极其严酷的世界上,保护阿希礼·韦尔克斯的任务便从一个女人手中移交到了另一个女人手中,而此事又绝不能让阿希礼知道,以免伤害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这时,玫兰妮疲倦的脸上那种竭力挣扎的神情慢慢消失了,仿佛只要斯佳丽一答应,她就完全放心了。
“你这么聪明——这么勇敢——对我一直这么好——”
听到这些话,斯佳丽喉咙口一热,要哭出来了,她连忙用手捂住嘴。此时此刻,她真想像个孩子似的痛哭一场,并大声告诉玫兰妮:“我是个魔鬼!我一直都在欺骗你!我从来没为你做过任何事!那都是为了阿希礼。”
她突然站了起来,牙齿紧紧地咬住大拇指,让自己重新镇定下来。这时,她耳边又响起了瑞特的话:“她是爱你的。就让这爱成为你的十字架吧。”现在,这十字架更沉重了。她曾耍弄一切手段想把阿希礼从她手中夺过来。这罪孽已经够深重了。现在,盲目信任了她一辈子的玫兰妮,又在弥留之际,给了她同样的爱和信任,这使得她的罪孽更加深重了。不,她不能说出真相。她甚至不能再说:“你要挺住,要活下去!”她必须让她安安静静、毫不费劲地死去,既没有眼泪也没有悲哀。
这时房门轻轻地开了,米德大夫站在门口,威严地招了招手。斯佳丽强忍住泪水,弯下腰,抓起玫兰妮的一只手,把它贴在自己面颊上。
“晚安——”她说,声音比她自己原来想象的要镇定些。
“答应我——”玫兰妮轻声说,声音已经非常微弱了。
“我都答应,亲爱的。”
“巴特勒船长——你要好好待他。他——是那么爱你。”
“瑞特?”斯佳丽疑惑不解地想道,这些话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好吧,我会做到的。”她不假思索地说着,轻轻吻了吻她的手,然后又把它放回到床罩上。
她从房门走过时,大夫轻轻说:“告诉两位女士,让她们马上进来。”
透过模糊的泪眼,她看见印第亚和佩蒂撩起衣裙将手搭在腰间,使裙裾不致发出窸窣的声响,跟着大夫走进了房间。房门一关上,整幢房子便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了。阿希礼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斯佳丽像个顽皮的孩子被罚面壁似的把头倚在墙上,揉着发疼的喉咙。
在那扇房门后面,玫兰妮正慢慢地死去,随着她的离去而同时消失的,是多年来她在不知不觉中一直依赖着的那股力量。为什么,啊,为什么在此之前她从没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爱玫兰妮,多么需要玫兰妮呢?但是谁又会想到,这个身材娇小、普普通通的玫兰妮竟会是她危难时可以信赖的支柱呢?平时的玫兰妮在生人面前总是羞得满脸通红,表明自己看法时也是心惊胆战的,不敢提高嗓门,总担心老太太们会说三道四,就连对着鹅“呸”一声的勇气都没有。然而——
斯佳丽又回想起多年前塔拉庄园那个寂静、炎热的中午。当时那具北方佬的尸体上还缭绕着灰烟,玫兰妮手里拿着查尔斯的军刀站在楼梯顶上。斯佳丽记得当时自己曾想:“多可笑!兰妮连那把军刀都举不起来!”但现在,斯佳丽知道,如果当时需要的话,玫兰妮定会从楼梯上冲下来把那个北方佬杀死——或者是她自己被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