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事先也没打个招呼就回来了。他们回来的第一个迹象是行李包放在门厅地板上发出的砰砰声和美蓝的大声叫喊:“妈妈!”
斯佳丽急忙从房间走出来,来到楼梯口,只见女儿迈着一双胖乎乎的腿儿,费劲地一步步往楼上爬,怀里还抱着一只温顺的、呈条纹状毛色的小猫。
“这是姨奶奶送我的。”她一边兴奋地高喊着,一边揪着猫的后颈把它拎了起来。
斯佳丽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使劲地亲了亲她的脸,暗自庆幸有孩子在场,让她避开了同瑞特久别重逢、单独相见的尴尬。她的目光从美蓝的头顶越过,看见他在楼下的大厅过道里正给马车夫付车钱。他抬起头,看见了她,便动作潇洒地摘下礼帽,向她弯腰致礼。接触到他那双黑眸子,她心儿不禁怦怦直跳。不管他为人如何,也不管他做了什么,毕竟他回家来了,这让她感到高兴。
“黑妈妈呢?”美蓝一边问,一边扭动着身子想挣脱斯佳丽的搂抱,斯佳丽只好放下孩子。
看来事情比她原来料想的要困难,用一种不卑不亢、恰如其分的方式和瑞特打招呼本来就够难的了,更何况还要跟他说自己怀孕的事!他上楼时,她望了一下他的脸,那张黝黑的脸仍那么冷漠严峻、毫无表情。不,她得等些时候再告诉他,不能马上就跟他说。照理,这种消息应该最先让丈夫知道,因为做丈夫的总会高兴听到这种消息的。但她觉得,瑞特对此恐怕不一定会感到高兴。
她站在楼梯顶上,斜靠着扶手。心想他也许会来吻她的。不料他没有这样做,只是说:“你的脸色很苍白,巴特勒太太。难道胭脂都用光了吗?”
竟然没有一句表示思念的话!即使心里不想,嘴里也该有所表示吧。至少他可以当着黑妈妈的面吻她一下以示亲热吧。黑妈妈在给他行了屈膝礼后便领着美蓝到楼下育儿室去了。他和她一起站在楼梯的顶部,他两眼漫不经心地上下审视着她。
“看你这憔悴的样子,是不是一直在想念我?”他问这话时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但眼睛里却全无笑意。
看来他还是这副德性,还是像以前那样可恶。突然间,她觉得自己怀着的孩子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累赘,不会给她带来欢乐的。而眼前站着的这个男人,这个满不在乎地把那顶宽大的巴拿马礼帽放在臀部的男人也一下子变成了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成了她一切苦难的根源。她回答他时两眼充满了恶狠狠的目光,这恶狠狠是那么显而易见、不容置疑,以至他脸上的那一丝笑容也突然消失了。
“如果我脸色苍白,那也是你的过错,而不是我想念你,不要在那儿自以为是。这是因为——”哦,她根本没打算以这种方式告诉他,但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却不由自主地涌到了嘴边,她也顾不得佣人们是否会听到,便劈头盖脸地冲着他吼叫了起来,“这是因为我有了身孕!”
他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两眼迅速在她身上扫了一遍。他一个箭步跨到了她的身边,像是要伸手去挽她的胳膊,但她却一转身躲开了。见她两眼充满了仇恨,他的脸顿时也沉了下来。
“真的?”他冷冷地说,“那么,谁是那位幸福的父亲?阿希礼吗?”
她紧紧抓着扶手,直到扶手上那只雕刻的狮子的耳朵突然把她的手心刺痛了才放开。她对他很了解,可却没料到他居然会说出这种侮辱她的话来。当然,他是在开玩笑,可这玩笑也太恶毒了,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她恨不得伸出尖尖的五指,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把那股阴阳怪气的目光彻底捣毁。
“你这该死的混蛋!”她气得七窍生烟,声音都在颤抖,“你——你明明知道孩子是你的。我并不比你更想要这个孩子。像你这样的无赖,没哪个女人会愿意替你生孩子。我希望——哦,上帝啊,我真希望这不是你的孩子!”
她看见他黝黑的脸颜色突变,愤怒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东西让他的面部抽搐起来,就像被蜇了一下似的。
“太好了!”她一时心花怒放,“真是太好了!我终于伤着他了!”
可转眼间,他又恢复了往日那种满不在乎、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伸出手捋了捋一边的小胡子。
“别垂头丧气的,”说着他转过身子准备上楼,“说不定你会流产的。”
她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生孩子会带来的种种痛苦一齐涌上了她的心头:撕心裂肺的呕吐、漫长而令人厌倦的等待、日渐臃肿的身子、数小时的阵痛,这些都是男人们永远无法体会到的。他倒好,竟然还敢拿她开心。她真想狠狠挠他一把。此刻最能平息她心头之痛的莫过于亲眼见到他黑不溜秋的脸上流出鲜红的血来。于是她像只猫似的敏捷地向他猛扑了过去,瑞特微微吃了一惊,身子往边上一闪,一边伸出一只手臂来抵挡。地板前不久刚打过蜡,她又正好站在楼梯最上一级的边缘,她向他扑过去的时候,整个身子的重量全集中到了那只向前伸出的手臂上,经他这么一挡,身子便失去了平衡。她拼命想去抓楼梯的扶手,结果却扑了个空,于是便一个倒栽葱摔了下去,倒在了楼梯上,只觉得肋骨一阵钻心似的疼痛。她觉得头晕目眩,两眼直冒金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便骨碌碌一直滚到了楼梯脚下。
除了那几次生孩子外,斯佳丽还是头一次病倒,再说生孩子也算不上什么大病。那时她并没感到孤独凄凉,也没一点害怕的感觉,但现在她却感到浑身无力,疼痛难熬,脑子里昏沉沉的,一片混沌。她知道自己病得不轻,周围的人都不敢把实情告诉她,她隐隐约约感到自己可能不行了。肋骨摔断了,一呼吸就像刀割似的疼痛难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头疼欲裂,浑身上下就像有许多恶魔拿着火热的铁钳烙她的皮,用钝刀子割她的肉似的,把她折磨得精疲力竭,刚刚过去一阵剧痛,还没等她缓过劲来,又会有一阵剧痛向她袭来。不,生孩子也没这么难受。她生下韦德、埃拉和美蓝后两个小时,就能饱餐一顿,而现在不管想到什么吃的都会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