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十二月里难得的好天气,那天,阳光温暖得几乎像小阳春。干枯了的红叶仍然留在佩蒂姑妈院子里那棵橡树的枝头上。即将枯死的小草仍然泛着淡淡的黄绿色。斯佳丽抱着孩子,走到门廊上,坐在阳光下的一张摇椅里。她穿着一件崭新的饰有一道道黑色波浪花边的绿衣服,戴着一顶佩蒂姑妈为她新做的抽花便帽。她知道衣服和帽子都很合适,所以她很喜欢。有好几个月,她变得丑死了,现在重新变得漂亮了,真是件好事!
她一边晃着孩子,一边哼着歌。听到街上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便好奇地从缠绕在门廊上枯死的藤蔓后往外望去,她看到瑞特·巴特勒正骑着马向这里驶来。
杰拉尔德刚去世后,埃拉·洛雷纳出生之前好久,他就离开了亚特兰大,已经好几个月了。她一直惦记着他,可现在她急切地希望能有什么办法避免与他见面。事实上,一看到那张黑黝黝的脸,她胸中就涌起一阵愧疚的恐慌。一件牵涉到阿希礼的事压在她的良心上。她不想跟瑞特谈论这件事,可她知道不管她多么不愿意,他都会逼着她谈的。
他在大门前停住了,麻利地翻身下了马。她一边神经质地盯着他,一边想他的外貌就像韦德老是缠着她念的一本书中的一幅插图。
“他只缺一副耳环和嘴里衔着一把短剑了,”她想。“好吧,管他是不是海盗,要是我对付得好,他今天是不会割断我的喉咙的。”
他从人行道上走来,她向他打着招呼,装出最可爱的微笑。真幸运,她正好穿着新衣服,戴着合适的帽子,显得很漂亮!他的眼光一下子看遍了她的全身,她知道他也觉得自己漂亮。
“一个刚生的孩子!哟,斯佳丽,这太出乎意料了!”他笑着说,同时弯下身,揭开埃拉·洛雷纳那张小小的丑脸上的毯子。
“别说傻话了!”她说着涨红了脸。“你好吗,瑞特?你离开很久了。”
“是很久了。让我抱抱孩子,斯佳丽。啊,我知道怎么抱孩子。我有好多稀奇古怪的本领。哟,他当然长得像弗兰克。什么都像,就是没络腮胡子,不过到时候会有的。”
“我希望没有。她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那就更好了。男孩子实在麻烦。别再生男孩子了,斯佳丽。”
她的话都到了嘴边,准备尖刻地说她怎么也不打算再生孩子了,不管男孩还是女孩,但是她及时忍住了,露出笑意,并在脑子里寻找话题来拖延她害怕的事情被提出来讨论。
“你这次出门愉快吧,瑞特?这些日子你上哪儿去了?”
“啊——古巴——新奥尔良——还有别的地方。喂,斯佳丽,把孩子接过去。她开始淌口水了,我没法拿手绢。这是个好孩子,真的,可是她把我的衬衫都弄湿了。”
她接过孩子来,把她抱在膝上。瑞特懒洋洋地坐在栏杆上,从银烟盒里取出一支烟。
“你总是到新奥尔良去,”她说,微微噘起了嘴,“可你从来不告诉我你到那儿去干什么。”
“我是个工作勤奋的人,斯佳丽,或许是业务需要我到那儿去。”
“工作勤奋!就你!”她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你一辈子都没干过活儿。你太懒了。你干的只是在提包客偷窃的时候帮他们把钱弄到手,然后分得一半利润,还有就是向北方佬的官员行贿,让你参与剥削我们纳税人的勾当。”
他头一仰,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多么希望有足够的钱去贿赂官员们啊,那你也能这么干了!”
“你这想法——”她开始发火了。
“可是或许有一天,你会挣足够的钱去大规模地行贿官员。也许你会靠租用的囚犯发财的。”
“啊,”她说道,有一点儿窘,“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我租的那拨囚犯?”
“我昨天夜里到的,在现代女郎酒馆消磨了一个黄昏,在那儿可以听到城里的一切新闻。那是个流言蜚语的传播所。比太太们的缝纫会消息还灵通。大家都告诉我,你租用了一拨囚犯,并让那个小个子恶棍加勒吉尔负责让他们干活儿,简直要把他们活活累死。”
“撒谎,”她气愤地说,“他不会让他们活活累死的。我会过问的。”
“你会?”
“当然!你怎么能拐弯抹角地谈这些事呢?”
“啊,实在对不起,肯尼迪太太!我知道你的动机无可厚非。不过,在我认识的人当中,约翰尼·加勒吉尔是个冷酷的小暴徒,我是绝不会看走眼的。还是注意着他点儿好,否则,等检查员来了,你会有麻烦的。”
“管好你自己的事,我的事我会管好的,”她愤怒地说,“我不想再谈囚犯的事了。人人都讨厌他们。我租那拨囚犯是我自己的事——你还没告诉我,你在新奥尔良都干了些什么呢。你经常到那儿去,人人都说——”她停住了,不想说得太多。
“人人都说什么?”
“好吧——说你有个情人在那儿。说你要去那儿结婚。对吗,瑞特?”
她对这件事的好奇已经有好久了,所以忍不住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这个问题。一想到瑞特要结婚,就有一种小小的古怪的嫉妒刺痛她,尽管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
他那双神态温和的眼睛突然变得警惕起来,接着他发现她在盯着他看,于是就也看着她的眼睛,直到她脸上微微泛出一点儿红晕。
“这对你很重要吗?”
“这个嘛,我不想失去你的友谊,”她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接着故意作出不关心的神情,弯下身,把埃拉·洛雷纳头旁的毯子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