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举!”她叫道,“选举!这事跟选举有什么关系,威尔?我们现在说的是税款啊……威尔,大家都知道塔拉是个多么好的庄园,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把它抵押出去筹款付税啊。”
“斯佳丽小姐,你并不傻,可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却很傻。谁有这么多钱借给你呢?你拿这庄园抵押给谁啊?除了那些提包客在千方百计地动它的脑筋之外,还有谁会这么干?唉,大家自己都有地,他们的地都自身难保。你的地抵押不出去的。”
“我有从那个北方佬身上搜来的钻石耳坠,可以拿去卖。”
“斯佳丽小姐,这一带谁会有钱买耳坠?大家连买排骨肉的钱都没有,谁还买得起这种不能吃不能用的装饰品呢?你现在有十块金币,我敢说已经比大多数人富了。”
他们又沉默了,斯佳丽觉得自己现在是拿头在碰石壁。这一年来碰过的石壁也真够多的了。
“我们该怎么办啊,斯佳丽小姐?”
“不知道,”她冷冷地说。她觉得自己并不担心,不过是多了一座石壁而已。她忽然觉得非常疲惫,全身的骨头都酸疼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工作、奋斗,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呢?而每一次的奋斗到头来似乎都是失败在等待着她,嘲弄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说,“你可千万别让爸知道,他要发愁的。”
“那是自然。”
“你跟别人说起过没有?”
“没有,我一到就直接上你这儿来了。”
不错,她想,一有了坏消息就直接上她这儿来,这让她感到厌倦。
“韦尔克斯先生在哪儿?也许他会有主意的。”
威尔用柔和的目光凝视着她,就像阿希礼回家那天一样,她觉得他好像什么事都知道。
“他正在果园里做栅栏呢,刚才拴马的时候我听见他砍斧子的声音。可他的钱比我们也多不了多少。”
“我去跟他商量商量总可以吧,对吧?”她尖酸地说,一面踢掉裹着脚踝的棉胎站起身来。
威尔并没有生气,仍在火炉上擦着手。“你最好带上围巾,斯佳丽小姐,外面可是冷得很呢。”
她没有带围巾便出去了,因为围巾在楼上。她急于去见阿希礼,把自己的麻烦全告诉他。
要是她能看到阿希礼是独自在那儿,那可就真太幸运了!自从他回来,她还从来没私下里跟他谈过一句话呢。家里人老围着他,玫兰妮也总是厮守在他身边,还时不时地摸摸他的袖子,以证明他确实在那儿,好让自己放心。看见她那种“他是我的”的表示以及心里甜滋滋的姿态,斯佳丽便妒火中烧。有好几个月这种妒火一度已平息下去,因为那时她以为阿希礼可能已经阵亡了。现在她决定要单独见见他,这次谁也阻挡不了她找他单独谈话了。
她从光秃秃的树枝下穿过果园,树下的湿草弄潮了她的脚。她能听见抡斧子的声音,阿希礼正把从沼泽地运来的圆木劈成栅栏。把北方佬肆无忌惮地烧掉的围栏重新修复可是件没完没了的苦差使。她疲倦地想,每件事情都是没完没了的苦差事,这太没劲了,她感到厌倦、恼火、反感。如果阿希礼不是玫兰妮的丈夫而是自己的丈夫,她现在就能到他跟前去,将头伏在他肩上哭一场,把自己一身的重担全交给他,让他去想办法,那该有多好啊!
她绕过一片在寒风中摇曳着枯枝的石榴树丛,便看见他倚着斧子正用手背擦着额头。他穿着一条灰胡桃色的破裤子,上身穿着杰拉尔德的破衬衫,这是过去境况好时杰拉尔德只有在法院开庭日或去参加野宴时才穿的。这件褶边衬衫穿在现在的主人身上短得没法形容。他把外衣挂在一根树枝上,因为干这活儿很热。正在他站着休息的当口儿,斯佳丽走上前来。
见阿希礼穿得破破烂烂,手里拿着一把斧子,她心里生起满腔怜爱,同时对命运的安排怒火中烧。她的阿希礼曾经是娇生惯养、无忧无虑的人,如今她不忍心目睹他衣衫褴褛地干苦活。他那双手天生不是干活的,他的身子也只该穿呢子和精细的亚麻布。他命里注定该坐在宽敞的大厅堂跟体面的人们聊聊天、弹弹钢琴、写写词藻华丽却毫无意义的诗文。
看到自己的孩子系着用粗麻袋布制的围兜,看到姑娘们穿着邋遢的旧方格布衫,她受得了,看到威尔干的活儿比哪个庄稼汉都重,她也受得了,但看到阿希礼这样,她却受不了。他太娇生惯养了,而且对她来说他也太珍贵了,所以决不能让他落到这步田地。她宁可自己去劈木头也不愿看着他劈而让自己心里难受。
“人家说林肯也是劈栅栏出身的,”等她走近,阿希礼这么说道,“看来我的前途也不可估量啊!”
她皱了皱眉。他在谈论艰苦日子的时候总是那么满不在乎。在她看来,这些都是极其严重的事,因而对他说的这些话有时她几乎要恼火。
她突然把从威尔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他,说得很简洁,没有半句多余的话,一边说着一边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毫无疑问,他是一定能助她一臂之力的。但他却不做声,见她在发抖,便取下自己挂在树枝上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肩上。
她后来开口说:“哦,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得上什么地方去弄这笔钱呢?”
“对,”他说,“可上哪里去弄呢?”
“是我在问你呢,”她有点不高兴。无担一身轻的感觉消失了。即使他无能为力,为什么不能说几句安慰的话?哪怕只说一句“哦,我听了也挺难受的”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