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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地方有另一个世界,那里的人们在自己的房子里吃定心饭、睡安稳觉。别的地方的姑娘们穿着三度翻新的衣裙快乐地与人调情,唱着《无情战争结束后》。几个星期前她也唱过这支歌。有的地方仍在打仗,大炮在轰鸣,城镇在燃烧,男人们躺在医院那令人作呕的恶臭中,伤口在腐烂。有的地方,军队光着脚板、穿着脏兮兮的土布制服在行军,在战斗,在睡觉,又饿又困,那是知道大势已去绝望之余的困乏。而在佐治亚的一些地方,丘陵山岗上是清一色的蓝军服,那里已是兵强马壮的北方佬的天下。

塔拉以外有战争,有另外一个世界。但是在庄园里,战争和另一个世界都不存在,除非是在回忆中,当这些回忆乘疲惫之隙进入脑际时,必须把它们赶走。全空和半空肚子的需求已把外部世界挤到了次要的位置,生活已成为两个相互关联的概念:食物和怎么去弄到食物。

食物!食物!为什么肚子的记忆力比脑子强?斯佳丽能抑制住悲伤,却无法抑制住饥饿。每天早晨她似醒非醒地躺着,在记忆把战争和饥饿带回到她脑海中之前,她懒洋洋地蜷缩在床上,期待着闻到煎熏肉和烤面包卷的浓香。每天早晨她都使劲地嗅着,真的想嗅到那些馋人的香味,嗅着嗅着便醒过来了。

塔拉的餐桌上有苹果、红薯、花生和牛奶,但是就连这些寒酸的食品也一直不够多。一天三次见到这些东西,总使她的记忆闪回到以前的日子、往日的膳食、烛光明亮的餐桌和香味四溢的饭菜。

想当年他们对食物压根儿没当一回事,实在是太浪费了!面包卷、软烤饼、玉米松饼、鸡蛋烙饼,每件上面都有大滴大滴的黄油掉下来——进餐时全都摆在桌上。餐桌的一端是火腿,另一端是炸鸡;炖白菜漂浮在色彩斑斓的油汤里,蚕豆在花色鲜艳的瓷盆里堆成了小山;还有炸笋瓜、焖秋葵、稠得可以切成块的胡萝卜奶酪酱。甜点心有三种,可以任意挑选:巧克力千层酥、香草杏仁果冻、奶油蛋糕。想起这些美味佳肴,她就禁不住泪流满面(死亡和战争都不曾使她掉泪),她那老是咕咕叫唤的空腹就会恶心难忍。过去黑妈妈一直为她胃口不好而忧心忡忡,现在这个十九岁的女子食欲大振,加之以前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劳累得喘不过气来,现在她能吃当初的四倍。

在塔拉庄园,不光是她一个人的食量成了伤脑筋的问题。无论她朝哪边看,都是一张张饥饿的——黑的和白的脸。要不了多久,卡丽恩和苏埃伦将开始狼吞虎咽,伤寒病人在复元期大都如此。小韦德已经开始拉长调子抱怨:“我不喜欢吃红薯。我肚子饿。”

其他人也略有怨言:

“斯佳丽小姐,除非能吃得饱一点儿,否则两个孩子我一个也喂不了。”

“斯佳丽小姐,要是吃不饱,我就没力气劈柴。”

“我的小羊羔,我都快饿扁了。”

“女儿,非得每餐都吃红薯吗?”

惟有玫兰妮不叫苦,尽管她的面孔越来越消瘦、越来越苍白,甚至在睡梦中也会痛苦地抽搐。

“我不饿,斯佳丽。把我的那份牛奶给迪尔西吧。她要给两个孩子喂奶。生病的人是不知道饥饿的。”

玫兰妮默默无言的苦熬比其他人嘟嘟囔囔的牢骚更让斯佳丽恼火。斯佳丽可以用尖酸刻薄的讥讽使别人闭嘴,但对玫兰妮的无私表现她却毫无办法,惟其毫无办法才让她憋气窝火。现在杰拉尔德、黑人们和韦德都爱接近玫兰妮,因为她虽然身体虚弱,心地却很善良,会体贴人,而斯佳丽在那些日子里是二者都谈不上。

特别是韦德,整天都待在玫兰妮的屋子里。韦德这孩子近来总有点儿不大对头,但斯佳丽没工夫去弄清楚究竟。黑妈妈认为这孩子有蛔虫,斯佳丽便接受了她的说法,给他喝埃伦一向用来给黑人小孩治蛔虫的药草和树皮煎的汁。然而喝了这药后韦德的脸更没血色了。这些日子,在斯佳丽的意识中根本没把韦德当做一个人看待。有他无非是多了一个累赘,多了一张要吃饭的嘴。等过了眼前这段非常时期,她会跟儿子一起玩儿,给他讲故事,教他认字的,但眼下她既没时间也没心思。每当斯佳丽最疲劳、最心烦的时候,韦德好像老是在身边碍手碍脚的,所以她跟儿子说话常常没好气。

她的厉声呵斥常把韦德吓得眼睛瞪得大大的,斯佳丽一见他这模样就有气,因为韦德受到惊吓的时候会表现出一副低能的傻相。斯佳丽没有意识到,这个小男孩所接触到的惨象太恐怖了,甚至大人们也未必能理解。恐惧占据了韦德的心房,震撼着他的灵魂,使他在夜里常常尖声大叫着惊醒过来。他听到任何出乎意料的响声或提高嗓门说的话都会发抖,因为在他的脑海里响声和口气生硬的话语是和北方佬难解难分地纠缠在一起的,他怕北方佬甚于怕普莉西借以吓唬他的鬼怪。

围攻亚特兰大的炮声打响之前,韦德一直过着快乐、安定、平静的生活。尽管斯佳丽并不太关心他,但韦德仍然得到别人的疼爱,听到的是亲切的话语。直到那天夜晚他在朦胧中被拖起来,随后只见火光冲天,爆炸声震耳欲聋。在那天夜里以及接下来的第二天,他第一次挨了母亲的打,听到母亲冲他粗声叫骂。过去,除了在桃树街那栋砖房里舒适地生活,他别无任何经历,而这种生活在那天夜里一下子化为乌有,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在逃离亚特兰大的过程中,他只知道后面有北方佬的追兵,直到现在他仍时刻担心北方佬会抓住他,把他剁成肉酱。每当斯佳丽提高嗓门骂他,他就心惊肉跳,他那模糊、幼稚的记忆会重现第一次被母亲打骂时的恐怖景象。从此,母亲发怒的声音在他的头脑里和关于北方佬的概念结下了不解之缘,所以他很怕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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